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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贵姬神色自若,只是恭敬地率先起身,请安。
言婕妤不屑地撇了下嘴,理了下鬓边新制的珠花,那指甲上,也染了最鲜艳的丹蔻。
范容华仍是萎缩的神情,今**着了一件特制的纱裙,白色的底子,上面撒墨般的绘了节节的碧竹,却是颇有意境的,只是,此刻,这份意境,反让她有些扭捏不定,连起身请安都是笨拙的。
蒹葭淡淡一扫,只将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免了她们的礼后,款款步入席中。她的位置是在西陵夙的旁边,这个位置,本来该属于中宫皇后,但如今皇后之位空悬,便由她暂坐了。
甫坐下不久,西陵夙的仪仗也到了殿前,她携诸妃起身行礼,西陵夙温润和煦地笑着,径直步到正中坐下。
今晚算起来,其实该是她自那晚后,第一次见到他,虽然距离很近,可,却是疏离的,甚至于,她有些拘谨地坐在他的身侧,闻着他身上幽雅的龙涎香,那香,仿似化做一只小爪子,在她的心口挠啊挠的,微微让她觉得有些不安起来。
是许久没有见他的缘故吗?
她的手蜷在宽大的袖笼下,十指交错着,能握到一手的冰凉。
所幸,待帝君坐定后,司膳司开始奉膳,而精心准备的夜宴以极其清雅的一曲高山流水开场,在骤然云雾袅绕的台中央,一丽影袅娜的映现,远远望去,恰如九天仙子。
隔着云雾,没有人瞧得清那人的面容,唯有蒹葭知道,那仙子,正是曾经看上去不起眼范容华。
可,现在,范容华一改往日怯懦的样子,高雅镇定地坐在云雾中,皓腕轻抒,伴着高山流水的乐音,缓缓按着蒹葭教授的茶艺进行着。
是的,茶艺。
若将沏茶美化,那无疑是赏心悦目的,一如,现在的范容华一样,姿态娴雅、神态祥和,欣赏着她的沏茶,或许,不用品到那茶,便足以让人印象深刻。
而待到那茶一一沏好,由身着翠绿衣裙的宫女奉上来时,更是令人惊艳的。
源于,每盏茶都不尽相同,却都是以花为料,用花烹之。
“今晚是中秋夜宴,开宴前,饮以花茶,最是裨益的。”范挽的声音温温柔柔地响起,淡定,从容。
随后,这些茶按着顺序,先一一奉到各位娘娘手中。
胥贵姬的是一雕着玫瑰的琉璃杯,里面的茶汤也泛着贵瑰红的色泽。
“这是用玫瑰加苹果花烹制的茶,能让娘娘肌肤白皙,滋补气血。”范挽在云雾后,莺声细语地道。
胥贵姬肤色不白,每每都要用大量的蕊粉遮挡,这样的茶自然是得当的。
胥贵姬微微一笑,抬起那茶:
“那本宫就先尝了。”
浅抿一口,果然齿颊留香,带点玫瑰的馥郁,又有苹果的清新。
安贵姬的是一雕着淡黄色小花的琉璃杯,里面的茶汤颜色较深。
“这是用桂花,加上菩提子花烹制而成,能让娘娘脾胃调和,身心舒畅。”
安贵姬平素一直肠胃不好,每每都让太医开了方子,调理肠胃,这样的茶也是配她的。
安贵姬执起茶盏,先闻一闻,旋即只道:
“多谢。”
便豪迈地一饮而尽。
言容华的是一碧绿色的茶盏,最是小巧可爱,里面的茶汤颜色也十分清新。
“这是薄荷、金盏花烹制的茶汤,能让娘娘清爽提神,解热下火。”
言婕妤个性冲动,火气自然也大,一个夏日,脸上总是偶有生疮,为这个没私下多觅方子,如今听说这茶有这般功效,喜滋滋地端起来就喝了一大口:
“还挺好喝的呢,凉凉的。”
最后,宫女端着一盏洁白晶莹的茶盏行至蒹葭处,蒹葭没有想到,她也会有。毕竟,她只告诉了范挽,各宫娘娘适宜相配的茶。
而惟独她的这道茶,她没有将自个的喜好告诉范挽,显然是范挽自个领悟后配的。
“这是柑橙花苞,配上茉莉烹制而成的茶,晚上饮用,可让娘娘一夜安枕。”
蒹葭执起那茶盏,难道,她睡眠欠安,连范挽都瞧了出来,执起的刹那,能觉到旁边有一束犀利的眸光朝她睨来,这眸光让她执盏的手微微颤了一颤,她强作镇定,颔首一笑:
“有劳范容华了。”
接着,轻啜慢饮,借着饮茶,掩去她神色间的一丝窘迫。
宫女手中的茶奉完,范容华才姗姗站起,从云雾深处走来,其实,早在方才上茶时,众人已断定是范挽,想不到,那么一个不起眼的女子,如今,为了赢得圣意,都出奇斗巧。
现在,范挽一袭雪色长裙曳地,娉婷地行至西陵夙跟前,她皓白似雪的手上,托着一雕成九龙腾飞的金色茶盏,里面的茶汤颜色也是金色的:
“嫔妾参见皇上。”
她施施然跪腹于地,将茶盏奉置额心:
“皇上,这是用贡菊、枸杞、甘草烹制的茶汤,能清肝明目,最适合皇上日理万机后饮用。”
西陵夙慵懒地笑着,从她的手上,执起那盏茶,轻抿一口,这一口内,除了贡菊的清新、枸杞的柔美、甘草的香甜浸和在一起,应该还有一缕淡淡,沁入心脾的百花香。
因为,这是采集了夏夜百花蕊上的露水做的茶汤,自然会带有这股味道。
而这百花露水的采撷,是蒹葭先前,每每晚上不用陪他演戏时,散步御花园时,吩咐宫女一并收集的,总想着,能有泡茶的一日,毕竟百花露水为烹茶之水,比那无根水更是纯净,却没有想到,兜了一圈,恰还是给他用的。
心下百转,已听得西陵夙笑赞了一句:
“想不到范容华心思这么细腻,熟谙宫内每个人的喜好,真是值得嘉许啊。”
这话里背后的意思,只让坐在他身侧的她,起了些许的冷汗。
犹记起,那日用茯苓粥缓解他和翔王的矛盾,他对她的警告之言仍历历在耳,今晚,她又僭越了,还是借着范容华的手。
想来,他对她必存了更深的计较。
是的,这宫里,只有她出身卑微,是茶农的女儿,会这些茶艺,是自然的,教授了范挽,来吸引君恩,落进他的眼中,便是场计较。
可,她亦知道,这些许的计较并不能折损范挽今晚出色的表现,不管压轴的那出是谁,范挽今晚第一个出场所占的先机,必能让其今后少许得些帝恩,而这些许,对于范挽来说,已是足够了罢。
思绪纷纷,手中的茶已然凉却,千湄擅作主张,替她收了,其余诸妃终是纷纷献艺台前。
或歌,或舞,或弹筝,无非都是宫闱里常见的才艺,却也是不可或缺的才艺。
因为常见,所以不算怎么出彩。
因为不可或缺,所以皆得了赏赐。
眼见着诸妃都献完才艺,襄助中秋的雅兴,惟独蒹葭只端坐在台侧,丝毫没有上去献艺的准备,当然,西陵夙从尚宫局呈上来的单子上,也知道,她没有准备。
他仅是在等待最后一出压轴戏上台时,薄唇含笑,将蒹葭默然低首的样子悉数收进眼底,她就这么坐在旁边,着了一袭从来没有着过的盛妆。
是的,以往按着坤国的典制,册封夫人金印,会有隆重繁琐的仪式,可,她的册封,却只是一道两宫颁下的诏书,至于仪式,他当时并没有给她,因为,彼时,她不过是他和太后之间制衡的一步棋,一步不能忽略,但,又被不屑的棋子。
余光睨去,她尖尖的下巴,似乎比回宫时更见清瘦,包括司衣司定制的锦裙,穿在身上,因太过合身的缘故,都显得她太瘦太瘦。
这大半月,他刻意的冷落,伴随后宫有关她失贞宫外的传闻迭起时,她仍能静默地撑到现在,甚至还在这样一场本能引起他注意的宴席,将机会让给别人,她到底是怎样想的,只让他愈渐不耐起来。
仿似察觉到他的眸光,她的手在捧起酒盏时,微微滞了一下,上了红色唇脂的樱唇凑到盏边,轻轻抿了一口,却是呛咳了起来,纵然她很小心翼翼,但,分心的缘故,还是让她引起了下面诸妃的留意。
不过,诸妃的留意很快便被台上吸引,那临水的花汀上,骤然,被一圈红色的宫灯所燃映,那花汀上,恰盛开了,朵朵绯艳的鲜花。
众妃中,除了胥贵姬,没有人见过这种花,那样妖娆,也那样绝美,连牡丹都无法比拟,却鲜艳似血。
胥贵姬知道,这花本该是雪色的花瓣,因着那宫灯的照拂,才会现出血般的色泽来,可,这样的色泽,加上这样的花印进蒹葭眼中时,她的心,好像被一根极细极细的丝线缠过,随着每一次呼吸,这缠绕便更深地勒紧她的心房,直到透不过气来。
她的手因太过用力,青铜的盏壁在她的手心发出轻微的呻吟声,一如,她的心,疼痛到,也开始呻吟。
闭上眼睛,她竭力让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