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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未时时分。上午还是晴空万里的天气,到了下午便阴了下来,空中层云翻动,秋风猎猎茫茫。
也许是雨水降至了。
正在此时,忽见一扈跌跌撞撞地从外院跑来。他凑到章巡身边微一耳语,章巡浑身一颤,即刻面露惊讶之色。
“快、快有请!”也不顾着身份体面,章巡即刻跃下决胜台,随那扈从往外院而去。
众人一时面面相觑。
章巡虽老实,到底也是一方阁主,见过大场面,也不知来者为何人,竟能让他如此失态。
然而,当看清来者,所有人心头的疑虑顿消。
来人一袭紫衣飞扬,眉眼看不出年纪,却英挺非凡。
这个人,饶是诸多江湖小辈没有见过,却也如雷贯耳。
他是穆衍风。
当年叱咤风云的穆衍风,所有江湖人心中,永远的武林盟主。
章巡一路将穆衍风引到上座,路过之处,无一人不躬身恭敬唤一声“盟主”。
待到坐定,章巡将现下的状况与穆衍风略略一说,又问:“依盟主的意思,此事当如何定夺?”
穆衍风将手一挥,大笑道:“我如今也不是什么盟主。既然这次武林英雄会在你飞鹰阁举办,此事便由你决定吧。”
穆衍风一边说着这话,一边在心里头想,若非前几天,江展羿那小子带着他的小孙女跑来桃花坞,央求他来武林英雄会镇一镇场子,避免一场干戈,他穆衍风如今逍遥自在,如何会揽这个麻烦。
仲千乔看到穆衍风,心头倒也不惧不怕。
虽说穆衍风是流云庄的前庄主,但他除了能镇住场子,哪怕多帮流云庄说一句话,对他个人声誉,多流云庄百年的清誉而言,也毫无裨益。
而对于章巡来说,此刻有穆衍风在场,无疑让他有了底气。过了半刻,他终于说出自己的想法:“既然诸位无法在仲门主和于宫主之间做出抉择,那……不如二位比试一场,以武论高下?”
听了这话,众人先是讶异,但转念一想,这个办法,又不失为一个公平公正的好办法。
“好!就比试一场!”仲千乔即刻答应。
“那于宫主的意思呢?”章巡又问华商。
“在下也愿与仲门主较量较量。”双刃毕现于掌心,华商迎风而立。
江湖武功日新月异,推陈出新。昔年人人对暮雪七式趋之若鹜,到了如今,却有更多的人希望自家门派的武功能超越暮雪七式。
东崛门的“断骨爪”便是其中之一。
其实,若能将暮雪七式最后一式“凝水为刃”练到极致,几乎任务武功招式都能被其化为无形。
可惜,于梓沉毕竟不是于桓之。
如桓公子那般的奇才,天上人间,只得一人。
对于华商而言,便是练了暮雪七式的全式,也并非游刃有余,需有兵械在手,才能好生发挥。
而仲千乔正是抓住这个弱点,起手一招“以身犯险”,顶着刃气只抓华商的手腕,迫使他用不出杀招。华商以“落雪无声”闪避,仲千乔便万变不离其中,步步紧逼,稳扎稳打。
十数招拆下来,竟是“暮雪七式”被“断骨爪”压制,施展不得。
他们拆招的速度并不快,可招招都精妙到极致,令人目不暇给。
转眼又拆数招,华商心头隐隐有了计较。如此下去无疑一场持久战,故此他与仲千乔比试的是毅力而非武功,谁胜谁败,全在一念之间。
若想必胜,只能以巧制敌。
而这个“巧”,又从何而来呢?
凉风扬起他的衣衫,微寒带着一丝水汽,怕是一场秋雨降至了。
是了,秋雨!
华商脑中灵光一现,忽然忆起从前一场微不足道,却又令他铭记至今的比试。
只见决胜台上,华商忽然丢弃了手中双刃,扬臂向后掠去,展开着衣袂如白鸟翔空。
有人见状,惊呼出声,亦有人在摇头叹息,于梓沉武功奇好,但毅力不佳
华商却充耳不闻,他闭上双目,像是在聆听,又像是在浅尝秋雨的味道。
然而他的身姿,早已与这苍茫秋意融为一体。
只有一人明白他要做什么。
江展羿。
因为华商忆起的那一场比试,也正是他这一生最为深刻的比试之一。
那是他重伤刚愈,离开桃花坞之前的事了。
彼时华商为了试探江展羿的内息恢复的程度,便请求于桓之与他比一场。
“你以枯枝为刀,我徒手。”于桓之从地上捡起一段枯枝,对江展羿说,然后他白袍一展向后掠去,正如现下的华商一般。
真正高强的武功,也许不需要杀多少人,流多少血,却能在瞬息之间无孔不入,游刃有余之下,又不多伤及一分一毫。
这是江展羿与于桓之对决后,最深的体会。
当时的桃花林里,粉色桃瓣纷飞如雨,于桓之的脚步在一片花叶上微微借力,扬手便打落江展羿手中的枯枝。
这是暮雪七式练到极致的功夫——哪怕空中的一丝春气,叶尖的一滴水露,也可被化为无坚不摧的利器。
仲千乔只觉一袭密不透风的气力朝自己扑来。
这股气力,无法形容,细细去想,却像是凝结了整个秋天的秋意,凛冽的,微湿的,寒凉的。
他的动作被制住。下一刻,只见华商忽然毕竟,抬手一扬。
仲千乔的手腕忽然尖锐地痛起来——枯枝穿筋脉而过,“断骨爪”已破。
第59章
华商胜了。胜得精彩,胜得毫无悬念。
看到华商博得头彩,众人心中虽有错愕,但转念一想,却没有异议。
虽说现如今的暮雪宫是个空壳子门派,但江湖上,人人都晓得暮雪宫和流云庄相扶相持的关系。
华商作为暮雪宫之主坐上武林盟主之位,意味着他的身后,非但有暮雪宫,还有威赫江湖百年的流云庄。
经过方才的比试,仲千乔虽对华商的武艺由衷折服,但败给江湖小辈,他的心中仍有不甘,冷笑了一声道:“于梓沉,你可要在盟主的位子上坐稳了。”
华商闻言也是一笑,答了他两个字:“放心。”
于是这一年的英雄大会纵有千般波折,武林盟主的归属终是尘埃落定。
众人拜过华商之后,正预备散场。这时候,仲千乔忽然朗声道:“诸位请留步!”
他回过身,定定地看向华商,忽而一笑:“既然于宫主已是武林盟主,那么仲某不禁要恳请盟主当着众武林英豪的面,为我斩水堂死去的笛子主持公道!”
华商闻言面色一凛。
他并非惧了仲千乔,但斩水堂的灭门,归根究底是苏简做的,他与苏简素有芥蒂,此刻无论站在哪一边,都觉为难。
正在这个时候,决胜台西面忽然响起一个声音。音色琅琅,有戏谑之意。
“斩水堂灭门,是我苏简与岭南萧家的纠葛,与你两个外人有何干系?”苏简说着,又朗声问道,“还是萧世山萧长老以为,此事不该私了,而是闹得越大越好?”
早知萧世山与仲千乔对于此事意见相左,果不其然,萧世山听了这话,并无异议,他看向江展羿,径自道:“早年萧均为夺族长之位,不惜以斐少爷的出生为借口,煽动族中内乱,害死少族长。萧家因此没落,归隐岭南。数年后,萧均查得萧柔下落,又远赴江南,将化名为苏蝶衣的萧柔以及青衫宫苏烟置于死地。此二事,是我岭南萧族对不起斐少爷和苏宫主,故此二位要怨要恨,在下都无话可说。”
“但是,斐少爷和苏宫主可曾想过,这些年来,萧均何以要对萧柔,对唐绯赶尽杀绝?你二人可知道,当年的苏蝶衣,穆珏,和狂剑季放闯过九冥阵后,又杀了我萧家多少人?这五年来,你青衫宫苏简,你江展羿又杀了我萧家多少人?”
“你们只道自己何其辜,可也想过我萧家枉死的百余条性命又何其辜?!”
“退一万步说,哪怕这一切都是我萧家咎由自取,按着江湖以命偿命的规矩,你们两个就是死十次也不够!”萧世山说着,声音愈发沉郁嘶哑,他长叹一声,道:“只是,这么多年下来,我算是明白了一个道理——冤冤相报何时了。我若不惜一切代价要你二人的性命,必有后人为你们抱不平,来找我萧家的后人寻仇。而我若取了你们的性命,我又能得到什么呢?什么都没了……”
萧世山最后这几句说得万念俱灰,令人闻之戚然。
天茫地苍的深秋,万物萧疏。
飞鹰阁内,久久不闻人语,唯有簌簌枯叶坠地,如生命逝去不可挽回。
良久,才有一人平静地说:“萧长老,我不是萧家的萧斐,我是——云过山庄,江展羿。”
其实江展羿还想解释更多,譬如他的生父并非萧楚,他跟岭南萧家,其实并无亲缘。
但解释这么多又有何用呢?他打从一出生便被烙上岭南萧族的印记,多年纠葛以后,真相早已无关紧要。
可是萧世山听了这话,却不由一颤,仿佛最后一丝希望被剥夺。
他叹道:“脾气这么倔,当真和当年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