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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番话,合情合理,连老太太都挑不出毛病。她又凝视善桐半晌,似乎半信半疑,过了一会,才自己叹息道,“也好,我看多半还是巧合——你要能把她自己说得情愿这么疯死了,那也是你的本事。祖母也佩服你——这大半年来进出宫廷,学到了不少吧?”
会这样说,那这一章也就揭过去了。善桐打从心底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不愿再对这事做任何评价,她把头搁在炕桌上,幽幽道,“宫中人情险恶,可有时候又不能不往里掺和,我们在京城,也是步步都要当心,累得很、累得很。”
“年轻的时候不累,难道要老了再来操心?”老太太不以为然。“这时候累一点好,别看连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了,睡上三四个时辰,第二天一起来又是精神奕奕。等你到了睡也睡不着,醒又醒的早的时候,才知道年轻时多操心些,那是没有坏处的。”
她要比王氏更看重善桐一些,眼下难得有了空,便问起了桂家的事,“看桂家表现,你和你婶婶处得倒是好。从仇人处成了亲人呢,这样才好,一家人哪那么多仇,现在西北是多事之秋,就该紧紧抱在一起,才能度过风风雨雨去。”
“婶婶也是没办法,”善桐也振作起精神来,笑着说。“她家自己几个儿媳妇闹得还不清楚呢,不和我们关系搞好一点,小一辈拉帮结伙就更乱了。现在还好,至少给二嫂拉了一个帮手,平时在京城,还能帮着她和娘家传递消息。”
许多事当时不觉得,桂含欣要娶慕容氏,娶了也就娶了,恶果是真要到几年、十几年后才显现出来。老太太不禁暗暗点头,“在桂家来说,自然是含春一支继续强力崛起最为稳当。不过,要是慕容氏把长孙生在了前头,他们家也还是有得闹。到时候,你和含沁得利会更多。”
“我们不靠这个。”善桐忙说,想到皇上对含沁的考语,也不禁甜甜一笑。“也没想着这个,总之,不背了良心,守着心里那条线,尽量往上走,走到哪一步就是哪一步吧。现在真正忙的还是西北,含沁在京城,能讨皇上的好已经是意外之喜了,平时也没什么事情指着他,底下人自然会做。”
这话里信息丰富,老太太嗯了一声,若有所思,也是若有所悟。“你爹上回回来,还和我提了一嘴,说京城阁老府也提到含沁,夸他干得不错,手下能人也多。”
桂家送含沁上京,肯定是要收集京城消息,含沁不过是个幌子,干得不错只是套话,手下能人多这个才是戏肉。善桐体会得到祖母的担心,便笑道,“能人虽多,却也都很听话的。我们不至于被架空,您就只管放心吧。”
又说起孙家带她做生意,老太太这下顿时来了精神,仔仔细细地听了半日,目中不禁射出奇光来,轻声叹道,“好一条金光路,这要能回来,岂不是展眼百万身家?可惜——我毕竟老了,下一代又没有会经营的人,不然,这样商机,岂能错过!”
杨家现在身份,已经不适合出面经商了,能维持住眼下这个家底,已经不错。要把手插到沿海去,其实有点犯忌讳了,善桐乘势道,“我们不赚海路的钱,其实还有陆路的钱能赚嘛。大堂兄、二堂兄不说了,桂哥、柏哥闲着也是闲着,倒是能历练起来,将来成就未必落入人后呢。”
和老太太越说越兴奋,老太太恨不得明天就让两兄弟往西边去——却又废然道,“年纪还小,再过几年吧。”
一时又道,“可惜了,这一家子,这样看,倒是楠哥一辈子出息最小,虽然也是衣食无忧,但要有什么成就,却难了。”
善樱这一次跟着回来,多少是有说和善楠和善桐的意思。奈何善楠自己出去看佃户们夏收,虽然小五房有这样喜事,他人也就在左近,但却并不曾回家。善桐到现在都还没见过他人,也不知道十三房境况,连海鹏婶都没见一面:这么大的喜事,她也就派人送了礼,自己都没露面。先前大家忙,她还不计较,现在老太太提起来,善桐自然忙着打听,“怎么现在连面都见不上了,曾经是多么亲密——”
“就是因为从前亲密,她现在才更不好意思见人。”老太太微微冷笑。“不过,她也是心想事成,后半辈子,楠哥两口子也少不了她一口饭吃,自然不用在我老婆子跟前碰一鼻子灰了,还是在家更自在些。”
话虽如此,将来善喜有事,可就一点都指不上娘家了。善桐虽然不喜欢说人是非,但也难免把善喜去天水的事告诉给老太太知道,“这一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
比起妯娌不和,老太太更在意的还是夫妻分居,“含芳这才多大,这要是三个月半年的没见面,容易偷嘴吃——”
话才出口,想到善桐这次回来,少说也要呆三个月,自觉失言,正要措辞安慰孙女时,忽然听见远处又传来蹄声,还有人从远至近地吆喝道,“马急避让,马急避让!”
一般来说,进了村子,不说下马步行,也都要放缓马速,这样着急,可见是大事了。这条巷子里住的也就是小五房一家,老太太和善桐对视了一眼,均都站起身来,善桐推开了窗子,扶着祖母在窗边才站定,便见一个小厮一身黄土地冲进了院子里,人还在院子里呢,便震天价叫了起来,“给老太太、二太太、大太太、三太太、四太太诸位太太奶奶报喜——”
正说着,众人也都纷纷出来,王氏正往堂屋走呢,那小厮一口大气喘匀了,又扯着嗓子叫道,“我们家四少爷得了特旨,简拔为正六品承德郎,不设职官免受拘束,并得特命,可以随时出入宫闱面圣。二老爷一收信就令我回来报喜——”
才说到这里,众人一片惊呼声中,只见王氏就那样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281、再喜
这一惊非同小可,连老太太都三步并作两步从里屋出去,大太太、善榴和善桐几人前后张罗着,老太太把王氏接到了里屋自己炕上,又是闹着扎针,又是闹着掐人中的,好在才一掐人中,王氏便已经悠悠醒转。众人这才放下心来,从大太太起,三太太、四太太都笑道,“二弟妹/二嫂,这可是天大的喜事!榆哥果然是个有福分的!”
四太太还有点酸溜溜的,“就是!檀哥几兄弟这么多年苦读,出来也就是正七品顶天了,榆哥倒好,不声不响的,一扎猛子就是个承德郎!真人不露相——”
要在往常,这话肯定招老太太瞪她,可现在老太太哪有心思计较?老人家见媳妇无事,自己倒是站不住了,叉着腿坐在炕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默默流着老泪,哪里还有个诰命太夫人的样子?竟就像是个寻常老村妇般,哭得是又伤心又动情。连王氏也是,一睁眼就是满腮的泪,此时已是抽噎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只一个劲摆手。善榴、善桐、善樱三姐妹都红了眼眶,还是善桐因为早就影影绰绰预料到了一点,到底最为镇定,忙堵四太太的话缝儿,“没授职呢,就是个身份,和兄弟们怎么比?榆哥本来也不能和兄弟们比……”
她本待还要往下说的,可老太太的哭声忽然更大了起来,老人家撕心裂肺,哭得劝都劝不住,一边流泪,一边去握王氏的手,“我知道你心里怨我!我知道你心里怨我!我心里又何尝不怨我自己呢,我心尖尖上的孙子……哪一个我都不舍得!”
这么多年来,老太太对当年的事,是从来没有认过一个错字的,现在能说出这话来,可说是极为难得。她这哭得惨,可却哭得一点都不悲,反而像是把多年来心里的积郁都哭出来了,哭得是极为畅快。“自从榆哥高烧,我从不吃斋的人,连佛都信了,教门都不要了。我信了佛祖,二十年啊!我吃了二十年的花斋……数了二十年的佛珠!老天开眼,不负我日夜进香,我榆哥不比任何人差!还是人中龙凤,人中龙凤!”
这段隐情,老太太二十年来只怕是没对任何人提及,众人都是一惊。王氏闻言,哭得更是声嘶力竭,她连站都站不稳了,挣扎着爬到老太太炕边,伏在她膝上,婆媳两人相拥大哭,哪里还有一点名门贵妇的气派?就连善榴、善樱都被带得放了声儿,众人也都陪着落泪。张姑姑眼圈儿通红,上来劝,“老太太,恐怕哭多了生病呢——”
这一语提醒了善桐:大喜大悲,是最容易出事的。她忙收了泪上前劝慰,却被老太太、王氏一把拉进怀里,一声儿一声肉地叫着,大哭了起来。“你哥哥命苦,也委屈了你们姐儿几个!”
这句话几乎是说到了善桐心坎里,她心尖为之一痛,一时几乎要弯下腰来。可见老人家哭得脸颊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