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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条绿得惹喜,被风吹迭着同她的发一起飞,苏锦凉瞧着对岸素窗里稳稳燃着的黄晕,轻轻嗅一口能嗅到温暖。
“他有一年去街上捡酒瓶子喝剩酒,那天运气好,拣了很多,他不小心喝高了就把我拣了回去。”
顾临予转过头看她,她的脸在夜里被柔光笼的半明半暗。
道上的人忽然多了起来,有年轻姑娘有小孩,添了许多平和安好的味道。
“人醉酒了总要犯糊涂事,他这辈子糊涂事做多了也不差这一件,女人被抢了,丢了活计,成天懒在家里又只爱喝酒,还带了我这么个拖油瓶。”苏锦凉眯着眼笑了起来,“所以我说我命硬,跟着这样的爹不也长大了么?”
“可他不是我爹,才三岁我就知道了。”
她说得很平静,根本不像说自己的事情。
“我两岁才会的走路,三岁才能跑,那时候我就天天跟着他出门。他醉醺醺地走在前边拣酒瓶子,我就满头大汗地跑在后边跟着他拣酒瓶子。他喝酒,我也喝酒。”她又笑,嘴咧的大大地看他,“所以你看看,虽然我不喝酒,但是我喝起酒来还是很少醉的,只有开心的时候才醉。”
“我和他缩在街边喝酒,我们两个的衣服都很破,我很冷,就努力往他身上靠。”
有一群小孩突然举着风车笑着从他们身边跑过去,撞得人东倒西歪的,顾临予忙伸手拉住她。
“没事。”她挥挥手,继续说,“我看见对面街上也有个爹,抱着个干净的小男孩站在摊前看老爷爷捏糖人,那爷爷捏得可漂亮了,孙悟空、猪八戒、哪吒,他什么都会。”她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回头笑着和他解释,“孙悟空是我们那里的一个大英雄,他降妖除魔,无所不能。”
顾临予看着她,淡笑:“我知道,和你一样。”
“对对!跟我一样。”苏锦凉笑地得意地回过头,“继续说啊……那个爹用好温柔好温暖的语气问那个小男孩,‘你喜欢哪个呀?喜欢哪个爸爸给你买……都要啊?都要不好,吃多了会坏牙齿的。’”
苏锦凉认真学着那爸爸的样子软着声音说话,顾临予心里一动,轻轻握紧她的手。
“那时候我就知道我爹和人家不一样了,人家的爹爹会抱抱,人家的爹爹会温柔地讲话,会买糖人,会把他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我爹只会丢瓶子粗声粗气地骂我是个哑巴,晦气!迟早哪天把我丢了就能发大财。我从小要强,就自己走了。”她缓了缓,又继续说,“我走的那天是除夕,特别冷,家里除了酒什么也没有,我喝了半瓶,胃烧得厉害,就把他丢在邻居家新砌好的房子上。”
“那天烧了好大的火,照得人一点都不冷,可能是我小时候碰上的最温暖的事了。”
“不不,这才是最温暖的,那碗阳春面。”苏锦凉嘴角一勾,眼睛里隐隐有些泪光,“那天晚上我一出来就转了运,碰上了一个好漂亮的小男孩,他给我一碗面条吃。”
“那是我第一次吃面条,我从来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东西,很快就吃完了。”
“可我吃完以后才知道,那也是他第一次吃面条。他饿了整整三天,却把那碗面推给了我……我把香喷喷的面条和葱花都吃了,他却只喝了那碗汤……”
眼泪成串地落了下来,她嘴角在黑暗里拉得有些委屈:“他把碗舔干净以后,特别不好意思地看着我说‘其实我吃饱了的,我只是不记得他的味道了。”
“顾临予,你说,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苏锦凉拉着嘴角问他,那委屈的样子就像一个没长大的小孩。
他眉头一蹙,伸手将她揽在怀里,她身上有淡淡的香气,同她的笑容一样纯真美好。
他轻轻拉着她沿着河堤走,杨柳摆,人声闹,路潮心湿,天上开了巨大璀璨的花。
“你知道吗?那天也是这样,天上有很漂亮的烟花。“她轻轻地说。
“啪!”那一记响亮突然炸开,顾临予向来沉定的心平白惊了一跳。
“他教我说话,教我认字,我才知道我原来不是个哑巴,我也可以像别人一样聪明,我们一起伴着长大,虽然很穷,但是一点也不苦。”
路上的小孩笑得很开心,举着焰火到处闹,淘气的声音从这条巷子穿到那条巷子。
“我那个爹没说错,我走以后他果真转了运,我十岁那年他中了奖,有好几百万吧,在你们这可以买上几座大宅子,一辈子吃穿不愁了。沉然叫我回去,说能吃好穿好,不用跟着他受苦。”
“我那时候还小,特沉不住气,眼泪什么都流出来凶他,我说‘你别想撵我走!就是你以后穷得只剩下一碗面,一碗阳春面,我也要跟你走!’”
他们在风月桥前停下来,有许多盏莲花灯在水上漂过去,远远近近,灯影绰绰,柔美似幻。
顾临予买了一盏,那莲瓣轻红,寓意美好,和满,团圆。
“真正对你好的人总是会在的。”他看着她,淡淡道。
她使劲摇头,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可他还是走了,他走了以后,就再也没有人带我吃阳春面。”
“锦凉,你要知道,一辈子那么长,总不会有人一直陪着你走下去,你自己的路,自己要坚强,往昔美好只是为了让你记住,好在风雨路上无惧前行,一条路有人来有人走,不是离了谁就走不下去的。”
“总会有的!”她扭头急声辩驳,那水光潋滟晃在他的脸上,明暗不定。
他面色沉静,直直视着她。
她心虚地低下头,“我相信总会有的……”
我相信总会有的,比如你,我走了几千年,几万里路,穿越了多少的时空才来到你身边,我想和你一起走很远很长。
顾临予没有说话,淡淡将写好的红纸乘在莲灯上,躬身放了。
红莲和美,顺着清波澈水泛了,能漂得很远,很长。
“有这样的念想也好。”顾临予望着汇入灯海的那一盏跳动,眼神渺远,“只望你能一直坚持自己的初衷,不会被左右改变。”
“我不会,我一直都会是我。”她飞快地回答。
“那你……也一直会是你么?”
顾临予回头看她,她映在那一片黑暗里,目光试探,眼神明亮。
他视了她半晌,又转过脸去,淡淡道:“我一直在自己路上,自然会是我。”
苏锦凉笑了,挂着些许释然,忽而又轻撅了嘴,叹道:“哎呀……不知道你爹娘是什么样的人呐,能把你脾气生得这么倔。”
“我爹?”顾临予轻皱了眉,很快又舒开,淡淡道,“我爹是全天下最倔的人。”
苏锦凉哑了哑,有些意外,只是随口扯扯,没想到他真的会说,这好像……是第一次听见顾临予说自己的事吧。
“我爹为了我娘,抛了所有一切,执意将她从别人手上抢了过来。”
苏锦凉又哑了,没想到他爹是这么冲动狂野的人啊,她呆了一下马上说:“那很好啊,虽然这做法是有那么点小不道德,但是自己真心喜欢的就该争取啊!”
“抢来以后,他们就再也没见过面。”
苏锦凉这会彻底哑了,她呆了好久,只能喃喃念:“怎么会……”
顾临予望着流水长桥,淡淡开口:“有时候,爱也会是一种伤害。”
苏锦凉愣愣地将这话反复思量,好久才勉强却坚定地答:“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若爱他就要对他好,十倍百倍,一点伤也不许他受得……”
“好了。”顾临予忽然回了笑拍她的头,“随便说说你还较真了,走吧,淋了一身雨,再站就要着凉了。”
苏锦凉傻愣愣地被他拉着走,半天都未回过神来:终于能在一起却再也没见过面……怎么会这样……不对啊,他不是说爹娘是在商州做小生意么……
这夜的江研特别热闹,没有四月烂漫的江花,天上却满放了灿烂的烟华。
倾尽冷艳,无痛无伤不成章。
苏锦凉只顾着跟他走,忘了要回头看,她只记得那些“砰砰”的声音,像心跳的声音。
像心动的声音。
他们坐在津渡桥旁的小酒楼里,顾临予点了一碗姜汤,端上来时自己先拿了,蹙眉吹了一吹,觉得不烫了才端给她。
她头发有些湿,但是一点也不狼狈,轻巧的鬓发贴着清秀的脸,很美。
他端给她:“喝了。”
她听话地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半,抬手
69、63 天涯心事少人知 。。。
抹了嘴巴,又端给他:“喝了。”
他皱了皱眉,复而笑了,接过来一饮而尽。
这里是江研,这里有无边江花,有轻梦乌篷,有莲桨残荷,是她念了好久,要同他一起来的地方。
有许多许多都未来得及如她先前所想一一去看看,可她还是觉得实现了。
跟着他走,便实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