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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致朗没想到竟然接到了钟明琴的信,而她竟然要来梧城了。既然是与玉琤一道,想来是孟家的贵客,华滋必然要去码头迎接的。
连续几天,华滋都派人在码头上守着,一有消息就及时通报,家里好去迎接的。李夫人天天去门口张望,“还没到?”
太阳已经斜斜沉下去,只留些余晖扯住江面。小厮飞快地朝孟府跑去,撞上在门口的李夫人:“夫人,到了,到了。”
李夫人急急忙忙差人去叫华滋、玉珰和华旻:“赶紧,我们去码头,她们到了。”
船不过刚刚靠岸。钟明琴管也管不住自己的眼睛,他必然会来的,应该会来的吧,自己定然能一眼认出他来。他可能马上认出自己?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裙,不放心似的,左右整理,一颗心像要跳出来一般。
玉琤在甲板上不断朝下望,她没想到第一个看见的居然是宋致朗,于是拉起钟明琴,一面挥手,一面朝下跑去。
钟明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能够朝他飞奔而去。
宋致朗笑意盈盈,深棕色大衣里能够看见苍蓝的毛衣边缘。他双手插在衣服口袋里,细长的眼睛弯了起来:“怎么这个时候才到?”
好像时光从未流泻。
钟明琴一颗心终于放下来。这个熟悉的,永远透着促狭的笑容。她不自觉红了脸。
宋致朗拉长了眼光留在钟明琴脸上:“几时学会害羞了?”
华滋堪堪看到这一幕。前尘往事一瞬间涌起,心里咕咚咕咚冒起了泡,哼,他果然知道她来了。他果然来接人了。
宋致朗一面与钟明琴和玉琤调笑,一面抬头环顾四周,想着华滋她们怎的还未到。
这一转眼,正好看见李夫人一行人,于是他脸上笑意更盛,脚步不由自主就想跨过去。
“娘!姐姐!玉珰”玉琤一叠声喊起来。
李夫人循声望去,几步赶了上去。
“路上都好?冷不冷?饿不饿?我看看。”李夫人嘴里的话一句没停,说得玉琤连连笑起来,抱着李夫人的胳膊不住地蹭:“饿坏了,船上哪有好吃的,一直想着李妈炖的蛇,想得梦里都留口水。”玉琤说着,作势擦了擦嘴。
众人都笑起来,只有李夫人连声说:“炖上了,回去就能吃了。”
大家都在笑,宋致朗的笑容却对着华滋,别有深意,一双眼睛眯得更细。华滋一面笑,一面抽空狠狠回瞪了他一眼。
宋致朗伸出手在脸前挥了挥,像是要扫去华滋的眼刀。
钟明琴太过开心,竟然没有注意到这微小的一幕。
华滋看着宋致朗一副与众人打成一片的模样,似乎要跟回去吃饭,于是笑得分外真诚,像是在为他考虑:“致朗这么忙还拨冗前来,真是有心了。刚刚碰到钱掌柜的,还急着在找你。事情这样多,要照顾牵挂的人也这样多,你真是要自己保重。”说到牵挂两字,华滋故意加重了语调。
宋致朗的笑容就有了些尴尬,不知道自己哪里又得罪了华滋,引出她一副尖酸态度。但是想来总比不搭理的好。
玉琤重新住回自己以前的房间。钟明琴被安置在华滋住的后院里。
玉琤在父亲和穆夫人灵前上了香,眼泪漱漱而落。当着钟明琴的面,还是克制了几分。玉珰暗地里拉了玉琤一把,“如今娘的精神不大好,不要惹她难过。”后来,她们还是在华滋房里痛哭了一场。
住了几天以后,玉琤终于发现家里变得有些奇怪。众人对华滋的态度格外尊敬,家中一应事情说是由李夫人操管,实际上都要等华滋裁夺。而且家中客人稀少,这几天就没见一个人上门。自己回来,外祖那边也没有一点表示,还是她自己提出要去看看外祖。没想到李夫人支支吾吾,最后面带犹豫地说第二天带着玉琤过去。
玉琤更没想到的是,自己刚坐下,外祖母就开口说:“你回来太好了,我有话直说,如今你娘管不住你姐姐,你夫家有背景,怎么也能说上两句话,她怎么能卖鸦片!”
鸦片两个字在玉琤脑中如惊雷般炸响。她在省城见过太多骨瘦如柴,为了一口大烟不顾体面,抛妻弃子的公子哥儿了。外祖母再说些什么,她一句也听不进去了。
略略说过几句话,玉琤就急忙告辞了。
她几乎是冲到华滋的房间里:“你怎么能做这种事情!”
华滋错愕了一下,随即冷冷一笑:“天下人都能骂我,唯独你们不能!”
玉琤为之气结:“你少强词夺理!你不愿意粗茶淡饭,怎知我们也不愿意?你的钱,一分一毫都是脏的!”
李夫人赶紧上来解劝,拉住玉琤:“别说了,你姐姐都是为家里好。”
玉琤冷哼一声:“她要是为家里好,怎会做这种天理不容的事情,让每个人都抬不起头来!”她甩开李夫人的手,指着华滋:“你知不知道外面怎么说我们家?你没看见,没人愿意和我们扯上关系?”
玉琤的话像利刃戳中华滋的心。她还以为早已做好准备面对千夫所指,她真以为自己能够不为所动。原来,她连一句都承受不起。那颗早已破败的心开始一片片溃烂。
玉珰哭着跑进来,抱住玉琤,声音嘶哑:“二姐姐。”
玉琤的眼泪也一颗颗掉下来:“你有没有为玉珰和华旻的未来想过?”玉琤又指着玉珰,几乎问到华滋脸上:“谁还敢娶她?”
华滋紧紧咬着嘴唇,把那些伤人的话语都咽回去,只有眼前这些人,这个家,是她的信仰,动不得,伤不得。她在心里深深吸了一口气,她知道这样就能把眼泪逼回去:“你回房去。”
她的声音冷峻,那个姿势是这些年锻造的故作坚强,每一寸都是脆弱的累累白骨。
、盟誓(一)
玉琤甩开众人来拉扯的手,几步上前,她的脸上尽是泪痕,一双杏仁眼爬满了红血丝,双手抓着华滋的肩:“姐,收手吧,还来得及。”
华滋却是一声冷笑,整张脸似满了弦的弯弓,有肃杀的凌烈之气:“你以为我不知道这样做是天怒人怨,如果真有报应,那就报应在我一个人身上。对我而言,这人世早已和地狱没什么两样,还会有什么更残酷的事情呢?”
她盯着玉琤的眼睛,声音细细,却像钢丝般坚硬:“你只听见外人说我丧尽天良,为求富贵不择手段,说什么安贫乐道,他们,或者你,有没有亲眼看见过曾经拥有的一切崩塌成灰?”
华滋猛得抓起玉琤的手,狠狠捏紧。玉琤吃痛,一张脸皱了起来,只听见华滋的声音:“你知不知道爹的血是怎样在我脸上一点点干掉?”她又拽着玉琤走出屋子,指着孟府里连成一片的屋檐:“你看没看见过那些院落是怎样一个个被锁起来,结满了蛛网?你听没听见过着府里晚上的低泣?你知不知道,别人可怜你的目光,是高高在上的刀?你以为,我们守着那点操守一步步落败,日后他们对你的轻慢会比今天的鄙薄好受?”
玉琤整个身子软下去,已经不能抑制地痛哭起来。
“我们早都没有选择。在一出悲剧里,谈何慈悲或者善意?”华滋扯出一抹冷笑:“当你身负血海深仇又一无所有,你还奢谈什么问心无愧?”她的面容真如地狱中出来的幽魂般:“我是不得好死,但我只要护住我能护住的一切。”
李夫人哭嚎着扑上来,“不要再说了。”过往画面在她眼前一一展开,孟东的血,朱大浊臭的尸体,急痛攻心,突然晕了过去。
众人一惊,手忙脚乱扶起李夫人送回房。
那之后,华滋借口忙,多数时间不在家中。除了鸦片之外,孟家其他生意亦由华滋接手管理。她还在司令府的时候,李夫人跟她说有两间铺子维持不下去了,后来主管请辞了,铺子也就空置在那里。她急着想再请人把以往的生意做起来,无奈她于人头不熟,一时之间难以找到合适人选。
日子烦闷,一日午后,华滋叫人备车去山里看看,又命人传话回府说晚些回来,不用留饭。
远山之上尚有积雪。枯枝伏在泥地上,冬天的山林披上了一层苍褐色。
其实山中也无甚事情,华滋不过来散散心。只有一家人住在山上,算是看着这片地。小小一片农舍,五、六间房屋。屋外养了几只鸡,还有两条狗。
华滋来得勤,狗都熟悉了,见了也不咬。两只狗趴在地上,在太阳光里眯着眼,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又偏过头去。
不想来的不巧,王嫂的女儿害肚子疼,正满床打滚,嘴里哀嚎着。王嫂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搓着手站在床边,又着急又担心。
华滋听见嚎哭声,掀帘进来:“怎么了,请了大夫了?”
“请啥大夫,往日里痛一痛就好了,今儿偏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