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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他抬眼,他仿佛呆了一下,才急急转过头去,面庞居然浮过一丝红晕,连声音也有些讪讪的,“到了。”
马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下来了。大约看着我正闭着眼,他并没有叫我。
走出车厢时,眼前是一座看似很寻常的乡间别院,院内院外植着丁香。不知是秋天来得早了,还是夏天去得晚了,城中早已凋谢的丁香花,这里居然还一簇簇地留在墙头,在阳光下耀着眼睛,蝉声却叫得无力,有一声没一声,似自知走到了最后的岁月。三三两两的农夫正坐在围墙外憩息,很粗俗地拿着水袋大口地喝着水,并不看我们一眼。
我们一路过来的马车虽也寻常,连康候的随身护卫都只穿着一般商旅服饰,但在这样的乡野地方,见了如此的高头大马,随从众多,无论如何都会惊讶一番。
过犹不及,却让有心人一眼能看出破绽了。
而我也顿时明了,这些人必是在外监视着的暗卫了。
前面的随从推开院门,便悄悄退开到一边。唐天重携我踏入院门,院内立刻有人迎入,依旧关上门,默然侍立一旁。
当着他那些下属的面,唐天重依旧紧握着我的手,宽大的手掌间有湿润的汗意。我挣了两下,居然没挣开。
只听唐天重问道:“他们都还好吗?”
为首的暗卫上前答道:“很好,都只安静地待在后院,并没有在试图离开。商务还听到他们在探亲吹笛子,看来挺悠闲的。”
他们?庄碧岚和南雅意?
有丁香花落下,柔柔软软地花瓣,带着秋日的冷意,缓缓自面颊滑过。
天空很蓝,太阳很高,这日光便有些刺眼了,激得本就酸涩的眼睛一阵刺痛。
我很想抬起右手揉一揉眼睛,唐天重却依旧紧紧地握着我的手,甚至握得更紧了,好似担心一松手我便会远远逃开,一去再不回头。
终究我只是垂下眼帘,抬起左袖拂去沾在刘海上的一片丁香花的落瓣。
落花还是紫得鲜艳浓郁,泛着浅浅的蓝,看不出凋萎的痕迹,但的确已无根无瓣地飘落下来,等着化为尘土。
唐天重顿了顿,又问道:“从交州来的那些高手,还在暗中虎视眈眈吗?”
暗卫答道:“属下至今没弄清这位庄公子是怎么把他被困于此的消息传出去的,但交州高手的确循迹而来,只因他们少主人受制于我们,所以才不敢轻举妄动早些时候,属下已遵照侯爷之命通知他们午后在村西的大道上接人。”
唐天重点头,一边往内走一边道:“不可小看了交州庄氏。能在皇宫大院掀起惊涛骇浪还能全身而退的交州少主,绝非等闲之辈。”
暗卫笑道:“嗯,也是个多情人物。如果他肯舍了那位南姑娘,有这些手下的里应外合,想要逃走也不是不可能。毕竟咱们有咱们的顾忌,调过来的人马并不是很多。”
“哦!”
唐天重随口应着,似笑非笑地望向我。
我也不接话,只是向前迈着脚步越发沉重。
其实我是懂得的。
庄碧岚可以舍我而去的,而不肯舍南雅意而去,并不是因为看重南雅意更胜我。他舍不下南雅意,自是因为南雅意曾两度舍命救他,他不能做无义之事,放着南雅意落入虎口,九死一生。他敢舍下我,也是清楚我中户谅解他的苦楚,并深知无论唐天重或唐天霄,都有心维护我,绝不舍得伤我性命。
不舍得伤我性命而已,其他的,在他看来.已不是报重要了吧?
就像在我看来,只要他好好的,其他的,同样不是很重要了。
走入后面的院落,正中长了一株极高大的槐树.笼下一地请凉,早将夏日的炎热一扫而空。带了槐花清香的微风吹在脖颈间,凉得我脊背发紧。
暗卫并未跟进来,只有我和唐天重走到了后院的门前,对着掩住的门扇一时怔忡。
廊间一对燕子正在粱上啁啾而呜,似乎在商议北风来临前的迁徒,见了人来也不躲避,只是扑闪着翅膀,跳到另一根梁上去了。
我不知该不该敲门,抬头望了一眼唐天重。
他正盯着我,似在等着我下决定。
我深吸一口气,正要举手叩门时,里面传来了熟悉的悠悠叹息。
但听南雅意柔和悦耳的声线存耳边轻轻萦叹,“到底,还是我对不住清妩。”
接着,便是我梦里回旋过无数回的庄碧岚的声音,“我爱你敬你,与我惜她疼她,应该并不矛盾吧?她和我有过婚约,我一直也将她当做最亲的妹妹看持,所以不惜一切想救她出宫。可如今……又遇见你,我才想着,也许……我们没能在一起,也是命中注定有缘无分吧。”
抬起的胳膊僵直,然后无力垂下。
隔着薄薄的窗纸,依稀看得到窗边的瑶琴旁,那对紧紧相拥在一起的身影。
男子长身玉立,女子袅娜多姿,依偎呢喃着那温柔,将这样的秋日都卷出了三春时节的韶光明媚。
唐天重默不作声,却伸展了结实的胳膊,紧紧地揽住我,似乎怕我一时承受不住,会失态地倒下,或冲进去和他们叫骂。
南雅意还在问这庄碧岚:“碧岚,你说……唐天重真的会放了我们吗?”
庄碧岚沉吟着答道:“也许……会吧。”我瞧着他对清妩,也算是喜欢得走火入魔了,真会为她放了我们也未可知。算来……清妩能得到这样的痴情男子照顾一生,我也可以放心了。”
我手足俱是冰冷,低一低头,转身向外走去。
唐天重皱了眉来拉我,我垂了头,勉强一笑,低声道:“我不去见他了,只在外面等你吧。”
唐天重忧虑地望着我,神情很是忐忑,但终于没再说话。
走到前面那间屋子时,我才听到唐天重推开那扇门,也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庄公子,交州的人在外面等着你……”
庄碧岚作何回答,我并没有听到,也不想再听,只默默地走出这座院落,站在丁香树静静等候。
风吹过,又有几瓣紫色的小花落下。
我仰起头,正对着那一丛丛开得正艳的丁香花,正优雅地挂在枝头,随着清风摇摆,送出独特的芳香。
其实这是种不能细看的花。
人道是,相思点点,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头。挨挨簇簇,十头,百头,千头,其实不过是豆蔻少女愁肠千百结。
不想让人觉得我过得怎样不如意,我穿的是件粉霞色牡丹暗纹锦衣,未着披风。若是在莲池或马车中,这样鲜艳的衣衫看着就会觉得燥热。可我此时望着丁香,却只觉冷了。
抱着肩,我有些发抖,而仰着的头,终于把所有的委屈和泪水倒灌进了胸腹间。
这时,不急不缓的脚步传来,唐天重已与庄碧岚并肩走出。
唐天重的面色甚是和缓,庄碧岚更是一贯的尔雅清逸,素青的长衫随风猎猎,潇洒一如既往,再看不出久困于人的落魄和局促。
他们边走边说着什么,一时并未往我这边瞧,倒是紧随其后的南雅意,一抬腿便发现了我,暗然木然的面庞即刻就露出惊喜来,高声地唤起我的名字:“清妩!”
一行人站定,都只望向我。
又有几片落花飞下,掉过青砖红瓦的围墙,从眼前飘落而下。
我慢慢地走了过去,目光从唐天重脸色掠过,投到庄碧岚的面庞上。
他张了张唇,似想唤我,终究却没唤出声来,只是唇角轻轻地抬了下。
那笑容,还是那般温润,似一触手,便能感受到往日那沁入心扉的温柔和暖意。
南雅意却已飞奔几步,走到我跟钱握住了我的手,一边笑着,一边已落下泪来,“我只当在野见不着你了!”
我也笑了起来,“是啊,能活着再见面,便是我们的幸运。”
她的手指颤抖,却比我的手要温暖些。她说话也比一向的声调要高亢,有种强自压抑地激动情绪,喷薄待出。
“我要和庄碧岚一起去交州。你明白的……是不是?”她小心地问着我,眼底有浅浅的泪光。半旧的杏色外衫,将她的面庞衬得更加苍白。
庄碧岚不惜一切代价,总算从阎王爷手中抢回她一条命,可那场重创对于她身心的打击是显而易见的。我从未见到南雅意如此瘦削单薄的模样。
“我明白。”我抿着唇角,抱了抱她纤细的腰肢,低声道,“我很好。你自己保重。”
南雅意点头,泪水却在她扬着唇想宽慰给我一笑时直直地滚落下来。
这时,只闻马蹄声声,一辆马车并着十余骑武者打扮的男子从村落的西边飞奔过来。
他们的目光,第一眼均落在了庄碧岚身上,并在顷刻间泛过惊喜。
而本来潜在各处的暗卫已在无声无息间涌上前来,汇聚在院门内外,悄然与他们对峙。
“公子!”
那边有人按耐不住叫出声来,眼见有暗卫阻挡近前,但闻铮铮声响,那些曾随庄氏父子出生入死的庄氏子弟已纷纷拔出刀剑,分明打算冲上前来抢人了。
“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