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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澄如水的眸子从我面容转开,投向粼粼波光间的碧荷粉莲,唇角的笑意清浅温柔,“还有,今年莲花开得比往年更漂亮了。芙蓉出水,亭亭玉立,我见犹怜。”
少女便吃吃地笑,“那你回家种上一大池莲花去,秋天还可以吃脆甜脆甜的莲藕呢!”
少年微笑,黑亮的眸子泛着莲下清水的涟漪,“我是打算移回我们庄府去。我要的,是宁府最美的那一支。”
轻轻的“嗒”地一声,圆圆的荷叶下,晶莹剔透的水珠落到池水中,青青的荷叶下,涟漪忽然散开。
随那涟漪散开的,是水榭中的欢喜笑声,轻而清脆地掠过田田碧荷,盈盈粉莲。
青荷盖渌水,芙蓉葩红鲜。郎见欲采我,我心欲怀莲。
茶香袅绕,水汽氤氲,眼眶不觉有些湿了。
散漫地笑了笑,我慢慢坐下身来,安静地品着自己泡的茶。
一遍,两遍,最初的苦涩和清香都已散去,渐渐地寡淡无味,令人厌倦。
而茶盏中的水,也渐渐地凉了。
门外锁链声响起时,茶水已沁凉凉地冰到了心里。
“宁昭仪,皇后传召!”
换了个年老的内侍,尖细的声音很刺耳。
我用力地握了一握手掌中凉凉的瓷盏,站起身低头应了,默默随他出了门,一路被引向熹庆宫正殿。
沈凤仪正坐在她的皇后宝座上,紧紧蹙着眉,烦躁地拿了条丝帕在手中搓揉着,妍丽的面容绷得紧紧的,遍布的阴霾已预示即将来临的狂风骤雨。
“跪下!”
我正猜疑着准备上前行礼时,膝窝处猛地被人一踹,疼得我闷哼一声,已扑倒在铮亮的澄泥金砖上,半天立不起身来。
颤抖的手指扶着地,我好容易转过头,看清踹我的人正是前去传我见皇后的老内侍。他正一脸阴骘,毫不容情地冷着脸瞪我一眼,才堆上笑脸,凑到沈皇后前禀告。
“娘娘,宁昭仪已带到。”
宫中呆久的太监,心性大多有点失常,手段狠辣歹毒也是常事。但就凭他们就高踩低察颜观色的本领,敢对一个敕封的正二品后宫昭仪这样下手,如果不是得了主子的默许和认同,怕是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
“臣妾昭仪宁氏,拜见皇后!”
我忍着腿骨中钻心的疼痛,努力跪直了,如仪叩拜。眼睛余光飞快从她的脸上滑过,果然捕捉到了一丝未及隐藏的快意。
后宫后妃间的争宠吃醋,明争暗斗,早在南楚时我便见得惯了。虽然避居德寿宫,不去沾惹半分是非,可并不代表我不懂得这些女人们一脸灿烂笑容后的深沉心机。
唐天霄并不想害我,甚至的确很宠我。不管是人前,还是人后,他都给了我足够的尊重,也便给了其他后妃们足够的理由将我踩到脚底。
可我到底还是九嫔之首的昭仪,就是有心把唐天霄中毒之事栽到我头上,在没有足够证据前,便这等对待我,也太过匪夷所思。
这一次,沈凤仪更没有让我平身。
她的妆容很精致,只是身材丰满了些,大约回宫的路上也走得急了些,额上有细细的汗珠渍下,让她的神色格外显得阴沉不定。
许久,她才问:“宁昭仪,皇上对你青眼有加,几度破格封赏,你到底还有怎样的不足,居然敢在酒中下毒,谋害皇上!”
意料之中。
她甚至连质问都免了,直接坐实了我的“罪名”。
相思天涯,魂散梦亦凉(二)
唇角弯一弯,我挪了挪疼得不堪的腿,迷惘地问她:“皇后娘娘说什么?我下毒谋害皇上?可昨天中午皇上回乾元殿后再也没去过怡清宫,这话又从何说起?”
“我怎么说来着,果然是不到黄河心不死!难道本宫还冤枉你不成?”沈凤仪轻笑,扬了扬手,涂着凤仙花的手指晃在空中,像拖长了的虚幻血影。
一个瘦瘦小小的宫女被带上前来,满脸稚气,年纪甚是幼小,看我的眼神很是慌张。
“你可认识这宫女?”沈凤仪长长地指甲点向那小宫女。
我凝神看了片刻,答道:“有几分眼熟,应该是怡清宫的人。”
沈凤仪笑道:“你能说她不是怡清宫的么?这么多人见证,文书房也有凭据可查,你想抵赖,可没那么容易!”
我垂头答道:“启禀皇后,臣妾住入怡清宫才不过几天,向来足不出户,连身边也只两个皇上赐下的宫女随身服侍。臣妾鲁钝,若是平时不大碰面的粗使宫女,认不出来也是常事。不过这宫女看来的确像在怡清宫中见过,不知皇后找来有何训示?”
沈凤仪叹气,目光里仿佛蕴着真诚的同情,“说起来么,我也不愿相信同样服侍皇上的姐妹中,居然有人会这样包藏祸心。可既是你宫里人揭发出来,少不得请宁昭仪给个说法了!”
我叩首答道:“请皇后训示,臣妾若有不是之处,一定回去面壁思过!”
“面壁思过?”沈凤仪拍案站起,冲我怒目而斥,“你有意毒杀皇上,罪该凌迟处死,理应诛连九族,还想在本宫眼前搪塞过去?”
“啊,皇上……皇上怎么了?”我故作惊慌地问了一句,不安地望向乾元殿的方向。
她身畔那公鸭嗓的老内侍也向我弯起了兰花指,尖声细气地说道:“宁昭仪,你也别装糊涂啊!太医已经说了,从皇上的病势来看,应该是昨天中午被人下了毒。这昨日中午么……皇上可只在昭仪娘娘那里进过饮食!何况怡清宫这位宫女证实,昭仪娘娘曾在皇上走后摒去他人处置皇上吃剩的碗盏,并拿走了其中一只碧玉酒盏!”
沈凤仪摇头,“我说宁昭仪,这只酒盏,只怕我们再也别想找到了吧?行凶的器具,谁还肯留着呢?”
酒盏中的毒一查便知,我早已远远抛到了溪水中。可不被人抓到把柄,本身可能就是最大的把柄。
何况,我最大的取祸之道,不是下不下毒,而是占了旁人认为我不配占有的帝王爱宠。
我垂下头,依旧恭顺地回答:“皇后明鉴,臣妾出身卑微,能得皇上自此等厚遇,已是前世修来的福祉,感激还来不及,哪里会有谋害之心?”
“出身卑微?”沈凤仪红唇微翕,扬出嘲讽的笑,“宁昭仪,你的父亲宁秉瑜曾任南楚的兵部尚书,一品大员,威名赫赫,与镇南大将军庄遥齐名,连本宫身在北方,久处深闺都曾听说过。更别说,你母亲是当年南楚杜太后的亲妹妹。杜家世代书香,更江南最有名的望族之一。南方崇尚的文,北方崇尚的武,加上皇亲国戚的尊贵,你家可算是占全了。这样门第的千金大小姐,会出身卑微?”
掌心捏出了冰冷的汗意,我对这位被唐天霄背地里称作“大公鸡”的沈皇后不由刮目相看。
南楚覆亡后,我刻意隐瞒着身世和身份,甚至连我自己都渐渐觉得我不过是个百无一用的普通女人而已,和其他营营役役于乱世中求生的宫女没什么差别。而一切终究被唐天重的出现而打破,连静静做个卑微下人都不可得。
唐天霄起了疑心,会调查我的身世并不奇怪,而沈凤仪一等唐天霄出事,立刻把我父族母族的根底说出,显然也早就开始着手探究我的来历了。
她不会关心一个宫女是怎样的出身,但在周帝喜欢的妃嫔身上,她必定投入了相当的精力。她本身的地位,和母族的支持,都让她有足够的能耐,去挖出宫中任何人的隐蔽根底。
或许只是因为妒嫉和女人的小心眼,但若刻意攀援上去,我的谋逆大罪可就连动机都有了。
抿了抿唇,我强笑着辩解:“皇后,势败休云贵,国亡莫道尊。当日南楚的国主,如今也是大周的众臣子之一,所谓的皇亲国戚,也就和当日南楚的子民一样,如今都已是大周的子民。臣妾虽是愚钝,也知道顺承天意民心,一心服侍好皇上,绝不敢有半点异心。”
“啪”地一声,沈凤仪已一掌击在了案上,怒道:“好一个装痴作傻的奸滑女子!平时看你倒是笨嘴拙腮话都回不完整一句的,这时倒是滔滔不绝了?现在如果本宫问你谁是同谋,是不是更要推个一干二净呢?”
膝盖处钻心的疼痛激得我身体哆嗦,额上也滴下了汗珠。可这时我也只得急急叩下头去,颤着声说道:“皇后明鉴,臣妾绝不敢勾联外人做那样大逆不道的事!想皇上身体素来康健,即便被歹人下了毒手,也定会有御医妙手回春。到底皇上在哪里中的毒,想来皇上心里应该清楚得很,到时皇后一问便知。”
沈凤仪冷笑,“皇上年轻,又给你这狐媚子的模样迷惑住了,到时听你几句花言巧语,耳根子一软信了你的话,日后还不知怎样被你算计!本宫念在你服侍皇上一场,才和你废话这许久!本宫这就告诉你,好好招出同党便罢了,如果再执迷不悟,不过是让自己死前也多吃些苦头而已!”
死前让我多吃些苦头。
言外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