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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佟岑勋嘿嘿一笑,“老话说得好啊,龙生龙,凤生凤,我老佟是个粗人,比不得霍帅出身名门,我家老三那点本事怎么敢跟霍公子比,任由他再怎么闹也闹不上台面。”
这话里锋芒已展,听着洪岐凡耳中,顿觉糟糕。
这两未大帅貌似言语无忌,实则试探往来,暗藏机锋。洪歧凡心下忐忑,赔笑道,“两位都过谦了,年轻人言行有所出格总也难免,父子又岂能有隔夜之仇。”他这意思是暗示与佟孝锡和谈的意愿,也算迎合佟帅的心意。
可佟岑勋睬也不睬他,霍仲亨也面无表情,好似根本没有听到。洪歧凡脸上挂不住,恰逢洪夫人携了一位公使夫人过来引见,他便趁此抽身,将这两个难缠的老对头独自撂下,任凭他们闹去。
看着洪歧凡背影,霍仲亨淡淡笑了一笑,“若只是父子仇,反倒好办。”
“废话。”佟岑勋横他一眼,也算是附和了他的观点。
霍仲亨也不再和他客套,单刀直入道,“做老子的教训儿子虽是天经地义,但也难免叫外人看了笑话,你若不好动手,做世叔的教训一下侄子倒也无妨。”
佟岑勋闻言将两道粗眉一抬,粗话冲到嘴边又硬忍住,“什么叫老子不好动手?”
“你好动手么?”霍仲亨瞪他,“不怕后院引火、自起内讧,那你婆婆妈妈磨蹭到现在是为了什么?”
这话真是戳到佟大帅的痛脚,激得他脱口一句,“你爷爷的!”
除此,却是无可辩驳,霍仲亨的话半点没有说错。
外人都以为他佟岑勋护短,舍不得教训儿子,才迟迟按兵不动。
殊不知他苦的是自己养虎贻患,这些年一手扶植老三在军中建立威望,羽翼渐成,如今的军中已不是他佟岑勋一个人就能说一不二。少壮派军官们即便表面仍追随于他,私心里多少还是向着佟孝锡。假如佟系内部两派真要打开,军心一乱便再也收不回来。就算是佟老三也没敢当真向自家父老弟兄动手,他不过是耍了一记花枪,将老子逼出北平,妄图以此逼迫老爷子退位放权。
眼前明摆着有霍仲亨的援手,他却也不敢贸然请世叔出面教训世侄。
这位世叔,岂是吃素的主。
“我也有一事相托。”霍仲亨不睬他的怒火,悠然一抬下巴,指向厅中正与念卿共舞的子谦,“这混小子此次跑来,想要我给他谋份差事,我怕他狐假虎威到处添乱,不如就交给佟兄收拾,在你手上他总归要规矩几分。”
佟岑勋怔住。
看霍仲亨的神色态度,绝非说笑试探,他是当真要拿自己独生儿子交换做人质,以使他信得过,放心让他拿下北平——只要霍子谦在佟岑勋手里,就不怕霍仲亨会对佟老三下毒手。
佟岑勋狠狠吞下一大口酒。
“这他妈甜不甜,酸不酸,一点酒味没有!”佟岑勋顺手揪住一个侍者便嚷,“总理府里没有像样的酒吗,烧刀子有没有,给老子弄点顺口的来!”
侍者被他吓呆,愣愣回答,“烧……烧刀子有……厨房有……”
“你叫老子去厨房喝?”佟岑勋两眼一瞪。
霍仲亨却朗声一笑,“去厨房喝又怎样,埋汰了你不成?”
佟岑勋最受不得人激,当下将大腿一拍,“去就去!我还怕你丫了……”
大厅一侧的洪歧凡正盯着这边动静,见他二人一声招呼不打就离场,忙问侍者怎么回事。
得到的回复令他瞠目。
正与念卿共舞的子谦也顿住脚步,“父亲和佟大帅一起出去了?我去看看!”
念卿将他手一扣,“别去。”
“可是父亲没带随从,他一个人的安全……”子谦心下踌躇。
“他做事自有他的分寸。”念卿微微一笑,“子谦,你信他么?”
“信。”子谦笃定点头。
念卿笑而不语,温柔欣赏眼神令他心头蓦然一荡。
她却笑吟吟转开了话头,“听说是四莲姑娘救了你,这救命恩人你打算如何报答?”
子谦一呆,口中顿时嗫嚅起来,“夏姑娘,她……”
“怎样?”她笑起来眉眼如丝,气息如兰,“我似乎听人说,你已将她带了回去?”
“许峥!”子谦咬牙,“这小子真嘴碎!”
她越发笑弯了眉,“就算许峥不说,你又瞒得了我们多久?”
子谦急忙分辩,“夫人,你不要听他乱嚼舌头,当日是许峥不放心路途中无人照料我伤势,才将夏姑娘一同带回,她父母家人都在北方,等这边安定了还要送她回来的。”
“哦,你就没想过将她父母也接过去么?”念卿笑得意味深长。
子谦脸上涨红,“夫人,你以为我是这样轻浮的人吗!”
“这是轻浮吗?”念卿扬眉,“两情相悦难道不是世间最好的事?”
他陡然止声,闷闷转过头去,再不说话。
“老三是我看着长大的,几个儿子里,我最疼就是他。”
佟岑勋仰头灌一口酒,直接就着手中大碗,酒液从嘴角淌下胸口,敞开的军服里,衬衣已湿了一片。霍仲亨坐在对面板凳上,军礼服的扣子解开两粒,元帅佩剑也摘下抛在桌旁。
厨房里仆佣早已被他二人惊走,火却仍在灶上烧着,烟熏得黑漆漆的厨房里弥散着煮肉和高粱酒的香气。身后灶台火光映得佟岑勋脸上时暗时亮,“悔不该送他去日本,书念回来,脑子也念坏了,谁好谁歹也分不清!老子就不明白了,那个长谷川是什么东西,能叫他言听计从,比我这亲爹还亲?”
霍仲亨想了一想,却是答非所问,“你还记得年轻的时候么?”
佟岑勋一愣,“记得什么?”
“我那时候在家也是一天都待不住,总想着从军打仗,建勋立业,就算被逼成了亲,也没在家里待上多久。”霍仲亨摇头笑,“如今瞧着这些小子们,想来当年家父看我也是如此恨铁不成钢。”佟岑勋嘿嘿笑,“我爹天天操棍子去赌馆寻我,幸亏没被他打折了腿!”
二人相视大笑,霍仲亨拎起酒坛往碗中再次注满。
佟岑勋大叹一声,“老了,老了!你说这日子怎么就一天天混过去,眨个眼的工夫就二十多年了?”
霍仲亨慨然叹道,“这仗也已打了二十多年。”
从前清打到共和,从分打到合,从合打到分,多少王旗易帜,英雄折戟……到头打来打去,还是自己人打自己人。列强依旧环伺,侵我物产命脉,占我主权民权,蚕食鲸吞无厌。我辈厉兵秣马,半生倥偬,大好青春抛掷征途,直至两鬓染霜,昔年热血湮没于沉浮官场。
却谁还记得,当初少年宏愿,又是为何而战?
“我为何而战?”佟岑勋目光已醺然,听得霍仲亨的话,便也喃喃自问。
为成全功名,为衣锦还乡,为保国佑民?
霍仲亨将酒碗一搁,“为终有一日,干戈休止,九州清晏,我辈便可挂剑归乡,携一白头人,不问世间事。”
“你那是做梦!”佟岑勋嗤笑,仗着醉意直指了霍仲亨笑道,“那些大大小小的猢狲们,个个都想分一块肉吃,凭你不想打就不打么,只怕到时连你的肉也一起撕来嚼了!你以为这是什么圣贤世道,要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谁肯信服?”
霍仲亨也不恼,抬袖子掸一掸酒渍,淡淡道,“不服,那就打到他们服。”
“你看你看,说来说去,还是要打。” 佟岑勋笑得前仰后合,得意洋洋指了霍仲亨,便欲嘲笑他到底迂腐,却见霍仲亨敛去笑容,沉毅神态令人望之肃然,也令他讥诮的话语到了嘴边不觉凝住。
霍仲亨直视佟岑勋,缓缓道,“兵以弭兵,战以止战,霍某谨以这八个字相赠佟兄。”
八个字,惊醒一身酒意。
佟岑勋怔怔端了酒碗,心念震动,一时竟呆了。
他是读书不多的莽人,然而这八个字却无需深奥解说,自是他这身经百战之人最能体会的。
眼前这人是与他相争多年的老对头,也是他素来瞧不起的——这姓霍的不过仗着出身名门,有财有势,爬到今日地位算不得稀奇。只看他风月缠身,与那红颜名伶闹得满城风雨,便知剥掉军衣也无非是个纨绔子弟。这等人,靠的是出身运气,算什么英雄好汉。
佟岑勋一向是这样认为,也一向是看低霍仲亨的。
直至今日今时,在这烟火熏燎厨房中,远离了君子与英雄,唯有两碗劣酒,一番肝胆,照出铮铮男儿胸怀——短短八个字,是他从来不曾想过,只怕到死也不会想到的。
霍仲亨端起面前粗瓷酒碗,啪一声掷在地上,摔为碎块。
“这就是长谷川之流想做的事。”他指着一地碎瓷,冷冷道,“将这国家拆散打碎,以期不攻自破,若南北鹬蚌相争不止不休,以如今兵力财力,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