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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长卿在堂中踱了几步:“这也是我一心想回国中缘由。父亲死得不明不白,我日日夜夜不得安稳,这件事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阿姊不必太过担心。我们在平林已经等了十年,不在乎再等十年,而我们在平林一无所有。当下最重要的,是在国中站稳脚跟。这些事,都是急不来的,当徐徐图之。”
高妍搀住他的胳膊,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两人站在窗前,看院中烧得如火如荼的石榴花。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也已经想通了。人就好比这花一样。与其开得漂亮,等待人来折花,不如壮大己身,走去折人。这一次,我依你。待他年我高氏势大……”她伸手,啪嗒折下花苞,擎到眼前,“我想要谁家的儿郎,都像折花一样容易。”
说着,回头对高长卿淡淡一笑,“是不是,我的小弟弟?”
高长卿一愣,随即掴掌:“一日折尽雍城花。”
高妍看着窗外漫不经心。
“只是阿姊,现下……太后不允阿姊进宫。”
“哦,是么?怎么个不允?”
高长卿将姜扬的话带给她,高妍脸色不变,只问:“世家女明日进宫受太后和二位公子的拣选?”
“似乎是这样。”
高妍道:“请把这件事情交给我吧。女人的事,还是女人比较拿手。你今日应当好好休息。”
高长卿大喜,“那明日,换我在这里等阿姊的好消息!”说完便匆匆忙忙去前院寻燕平,希望为高妍在朝堂上争取支持。高妍看着他喜不自禁的背影嗤笑:“我的蠢弟弟。生也是地狱,死也是地狱,不嫁是地狱,嫁也是地狱,你欢喜个什么劲?”她看看手中的花,随手一松,让它落到窗下的泥污里,慵懒地拍拍手。“在地狱里,也只有折花还有点乐趣。想什么丢弃,就什么时候丢弃。”她转身,留下一个淡漠的背影。
高长卿与燕平谈得很顺利。燕平自知愧对高妍,让她白白荒废了十年的光阴,虽然自家儿子也没好到哪里去,但毕竟是个小子,吃亏还是在女儿家。现在,既然姑娘能有更好的归宿,他愿意为高妍保荐,还高家一个人情,更何况两个孩子叫了他这么多年的世叔。高长卿还没有袭爵,一介白身,无官无职,如果太后决意不肯让高妍进宫,他的确没有办法。但是燕平不一样,燕平领有爵秩,又曾是朝中要臣,因为迎立姜扬的事情鸿运当头,他若可以为高妍站出来说话,高妍前途无忧。
高长卿看燕平答应得爽快,欢欣鼓舞的同时,心中疑虑更甚:燕平同意高妍嫁入公家,却不允她嫁入私家,这到底是为什么?
两人谈妥,正准备用膳,高妍突然想起来:“幺儿去哪里了?”
燕平道:“幺儿和我家小子出去耍去了!小子们都一个脾气!入夜不知道归家,饭都懒得和你一道吃!”
“混账东西!越来越没规矩了!我没空看着,他就上房揭瓦,等这一阵过了,非得抽抽他的筋骨不可!省得在外污我清名!”高长卿火上了头,一拍食案,被燕平和高妍按着才没有杀出去把高栾提溜回来削一顿。高长卿也不知道怎么了,小时候的弟弟多乖巧啊,还是那时候他们俩见面不多,高栾得以伪装?最近总觉得这小子很有些让他手痒。
其时,让他手痒的小子正在天街南面牵着小鹿溜。高栾最喜欢到处闲逛,但是溜自己有点傻,溜燕白鹿就威风多了,找条麻绳套脖子上牵着,全国中找不到一模一样的,真神气。
“你有病吧!”燕白鹿跟脖子上的活结杠着,死也挣不开,朝他张着嘴招呼着两颗小虎牙,“快放开我!否则咬死你!”
“行啊,跑啊,你跑我就去告诉君侯你在他的王座上流了什么好东西。”
“太无耻了!”燕白鹿磨牙,“明明你是流的!”
“哦,我倒忘了,谢谢你提醒——顺道告诉君侯那是因为你在王座上干他的小舅子——老板,来两个糯米团子!”高栾接过,一手擎着一个拍拍屁股就走,临走使了个意味深长的眼色。燕白鹿眼中冒火地走到摊前,然后伸手,从腰带里摸出一把魏刀……他的月俸,他每个月就这点月俸!
燕白鹿付完钱,气得伸手去抢他的糯米团子,高栾优哉游哉一左一右呸呸吐了两口唾沫,放在他眼前招摇:“呐,给你吃!都给你吃!”
燕白鹿眼珠子都瞪掉了:“你……你恶不恶心啊高栾!你到底有多贱啊!”
高栾摇头摆尾得瑟得不行:“哟,这时候爱干净了,不要脸的臭男人。一入夜一拉灯,什么脏兮兮的事情做不出来……”
燕白鹿踢他一脚:“大街上卖什么骚!”
高栾手指一勾,就要当街跟他调情,突然神情一变,把他拽进墙底下躲着,眼看一人骑驴而过,才放开被勒得气喘吁吁的人。燕白鹿大骂:“你又发什么疯……”
高栾拿食指点住他的嘴唇,比了个嘘,指指前头下驴的御子柴。“我家门客。”
“那你躲什么?”
“我只是好奇……”高栾眯着眼睛,笑得坏坏的,“我家的门客,来丞相府做什么?”
燕白鹿跟他大眼瞪小眼,“你看我干嘛?我怎么知道?你……你不要吧!私闯相府也是大罪啊大罪!”
“怕什么!我们都已经在大政殿干过那事儿了,基本上没什么事是我们不敢做的了,是不是?你真是不了解我的苦心,我这是在为你壮胆!笨死了!”高栾一扯麻绳,燕白鹿被他扯得踉跄,“我倒要看看,他们有什么可聊的!”
相府本来是高家旧宅,就坐落在天街最深处,高栾凭着依稀印象,当然更重要的是燕白鹿的助力,摸到了卫阖屋顶上。两人将瓦片揭开,里头,御子柴和卫阖相对而坐,头拱在一起,正在……正在煮鱼头吃。
之后的半个时辰,因为屋里都充斥着诸如“真香啊,一定很好吃”、“鸟!快多放点盐”、“你真是不知道柴米贵啊”、“鸟!为何你还是这么吝啬啊混账”、“你是在问为何还是在叫我卫阖啊?”这样的对话,导致燕白鹿立刻就睡着了,一头栽倒在房顶上
高栾拖着腮帮子听他们废话,从红日西沉到皓月东升,就快要放弃的时候,突然听到卫阖问:“这几年你陪在小玉儿身边,你觉得他如何?”
御子柴静默了半晌,摇摇头:“并不像他的父亲。”
第 39 章
卫阖问他此话怎讲,御子柴顾自饮了一碗酒,“高文公好比春日阳,高长卿好比冬日阳。一个可爱,一个可怖。我看他戾气太重,杀心自起,所行不仁。”
卫阖笑:“这也难说,以一人之大恶,有时候却能成天下之大善。这一次他拥立姜扬,雍都只流了三个人的血:一个向触,一个姜开,另一个,则是假扮姜扬的奴隶。这若不算大仁,我不知还有什么事算得上大仁。你的眼见不比他。”
御子柴摇摇头:“国家大事,我也不懂。我只知道这世上最可怕的人,不是心怀恶念的人,而是心怀恶念又才华横溢的人。高长卿算一个。他日此子必贵,但下场……若不是五鼎食,便是五鼎烹。”
卫阖哈哈大笑,指指御子柴:“想不到你也学会看相了。”
御子柴漫不经心地起身看看月色:“时候不早了,我也该走了。希望你慎重地对待我的话。”
卫阖跟着站起来,在原地静静站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怎么说,他都是高公的骨血,也是我唯一的学生。自己的孩子,总不愿意作最坏的揣测。你说得对,此子他日必贵,既然挡不住,不如让他飞飞看,日久见人心。”
“说到高公,我又有一事要提醒你。”御子柴斜斜倚在门边,抱着臂,“小高可恨死你了。这十年,他一直以为是你害死了高公。这一次回来,他头一个要办的就是你。”
卫阖笑:“这可冤枉死了。不过也不是不能想到。”
“我问你一句,真是你做的么?”
卫阖迎上他的眼:“如果我说,我也不晓得呢?”
御子柴与他对视了许久,转过目光,闲闲剔牙,“要说你没有卷在里面,我头一个不信。不过要说是你逼死了高公,我也是头一个不信的。一个房檐下住了那么久,你要是有那个能耐,我会不知道?不过你真是蠢,既然这么多次来平林,为何只是远望,并不现身呢?那燕家小子,也是你特意叮嘱的吧?”
卫阖不答,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看着静谧的月光:“真是怀念呐,过去的日子。当时我们一无所有,连去城东寻相好,都要攒半个月的俸钱,一个一个轮流去。”
御子柴优哉游哉朝门外走去:“现在我寻相好,依旧要攒半个月的钱。”
“是么?”卫阖笑,“我现在倒不用花钱了。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个?”
御子柴抓抓脑袋,大摇大摆挥了挥手:“看你成器也好啊,怎么说呢……唉,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