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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天已近晚,暮光倾城的,四处瓦檐上落了余晖,阁外的杀手们虽然沉静忍耐——这本是他们的天性——但亦难掩他们的疑惑,这时,三公子传人进去问话了,头一个又是陈绝刀。
陈绝刀进门来,面色依然很淡,只是看见那个肖似谢阿弱的女子,正坐在从前谢阿弱每每领杀手文书时,最常坐的那把交椅上,这会她正缓缓揭开狐面面具,那一点点露出的眉眼——陈绝刀看了不禁脸色一变,谢阿弱竟活了不成?
桑香看着陈绝刀满脸的惊诧,不由淡淡开口,喊了他一声“老四”,直听得陈绝刀恍若隔世、脸色更惊,桑香暗暗沉吟,她果然是像这魏园的一个故人,否则她怎么随意一喊,他竟如此动容?
陈绝刀已不知道如何坐立,齐三公子却浑然无碍的,难道谢阿弱死而复生、三公子不该同魏园众人说说?他的行事怎么这般稀奇古怪起来?
只听齐三公子开门见山道:
“月娘说她昨晚四更到五更之间去你院子里,看你练刀法了。”
陈绝刀皱起眉头,不发一辞,齐三公子又道:
“以你武学修为,不可能院子里多了个人却不晓得。”
陈绝刀终于肯开口答道:
“我是听见月娘的响动了,但她不愿现身,我也没想揭破她。”
“你听见她了?是昨夜四更到五更时候?”
“正是。”陈绝刀作答,齐三公子看他一眼,也没再说什么。桑香手上正在捧玩案桌上一个鸭油黄、翡翠绿的摆器小瓶,瓶上雕的是湛湛青的豆荚蝈蝈,陈绝刀认得那小瓶,正是齐三公子平素珍爱的,常都不随意拿出来,像是怕磕碰了,这会却给了这肖似谢阿弱的女子随意玩耍。
想来这一整日,齐三公子行事中点点滴滴的反常,亦让陈绝刀忧心起来。
记得月前,听说齐三公子出了魏园往苗疆访蛊去了,还专去了好多深山老林的寨子,访那什么死回生的傀儡术,回来魏园后倒不曾在明面上瞧见齐三公子有什么反常,只是尤其喜欢放孔明灯,像是在行什么祈福祭礼一样,隔三叉五地,一放就是几千盏……
只见齐三公子摆手,道:“老四,你出去同他们说散了罢。”
陈绝刀还想说些什么,可是看这情形,不是他能置喙的,也只能退了出去,兰若阁外杀手们渐渐散了去,惟有阮、宁、薄三人一路走又一路叽叽呱呱的。
先是薄娘子道:
“这冷枫儿不是老四杀的罢?”
“她红杏出墙,老四想杀她也不足为奇,更何况那个乐馆叫月娘的,说话很有点意思,长得也俏,难说老四喜欢她呢?杀了冷枫儿,不就可以再娶么?”阮娘说的倒也再理。
“依你这么说,那月娘也可能杀了冷枫儿了?只是她没什么武功底子,未必能活活扼死冷枫儿,反而是珊瑚这丫头,”薄娘子话一顿,道:“她虽然年纪小,可武功是老四亲自教的,天赋好、学得快,难说是她下了手!”
“那个芊儿也有可能,她自己管不住丈夫,受了委屈,难保不想杀了冷枫儿解气。”阮娘也跟着乱猜。
宁晓蝶却没有说什么,他可不忧心谁杀了冷枫儿,他只忧心那个桑香已经把齐三公子迷得三昏五倒的,他总觉得初初没查根究底的就把她带进魏园里来,似乎太过草率……
全文免费阅读 34雪夜双剑
夜,魏园校场,柳梢天沉,一痕明月,朦胧似要落雪。
青衣小侍拉来一匹骏马,齐三公子扶着桑香坐上马鞍去,她未曾记得自己会不会骑马的事情,但是她很晓得纵马乘风的好处,此时,齐三公子飞身上马,臂弯围着桑香,手上挽着辔,她没来由地满心高兴,忽然作情人私语,低低声同他诚挚道:“和你的种种喜悦,大概一生都不会忘记。”
此时急风飘来,四围的篝火呼呼晃动,齐三公子并没有答什么,只是夹紧马腹,缓缓地共怀里桑香骑着马向前去,校武场上马蹄声儿并不促急,稳稳得像数数一样,急风扬袂,桑香的手轻轻抚上齐三公子挽辔的手,他扬起淡淡的笑意。
骑马射箭,齐三公子特意换了明光甲、肩覆麒麟角披膊,腰带下垂鹘尾,足着尖头靴,英气逼的,令桑香自惭形秽——暮时,他含笑劳烦桑香为他穿上这身,她只觉得既羞赦又爱慕,这给情郎穿衣裳和给他脱衣裳,原来是有些微妙的不同,不同到足以令她又开始敏感。
闺房里这样悠闲的时候,她却没有闲情,这三日来,她有无数次的机会可以杀了齐三公子,可是她非但不愿,甚至还想就这样一辈子躲在魏园里、陪着他。可惜她亦晓得在他身边并非长久之计,终究有一天他会查出来,查出她是剑宗派来的杀手。
扪心自问,相较于对剑宗的失信,桑香更怕齐三公子瞧出端倪、弃她而去。
此时天风更高,夜更寒,有小侍上前禀道:“三公子,看这天,好像要落雪了。”
齐晏却道:“落就落罢,去燕子坞取件阿弱冬日穿的狐袄来,还有再把冷泉剑,和我的麒麟剑一块取过来。”
桑香听了,道:“骑完马,难道还要练剑么?”
齐三公子却突如其来道:“听到你说 ‘一生不忘’,此诺实难,希望我的一生在今天终结。”
桑香滞愣半晌,才晓得他答的是她先前那一句,一生不忘原就是个痴梦,没想到他比她还痴,忘字无情,难保将来,惟有死在今日,才决不会忘怀、落空,自然也决不会失信。桑香眼睛不知怎么就有些酸涩了,齐三公子驾马渐至那靶外不止一箭之地处,勒马停步,取了马上云弓并箭筒里一支羽箭,同桑香耳朵边上亲昵道:
“要不要一起试试?”
“离靶子太远了罢?”桑香斟酌着望了一眼,此时篝火已被急风吹得烈烈作响,晃动的光下,非说要射中靶上红心,恐怕连上靶都是难事,更何况离得这样远。
齐三公子却含笑道:
“这有何难,你同我一块挽弓,气力自然为继。”
说着他握着桑香的手,一同搭在弓上,指间夹箭羽,轻轻挽弓,桑香本就有些武功,不敢多露,这时却也忍不住全力以赴,二人弓上一处用力,紧弦吱响,长弓如满月,箭在弦上,收紧到了极致,桑香只觉得手上微微发麻,齐晏低声同她道:
“你看看这靶心在哪?”
桑香不晓得自己箭法如何,她略移高手上的弓箭,眼睛望向淬银箭尖,此时天地间忽然扬洒了模模糊糊的落雪,随风横走,雪粒子在火光映照下,白茫茫地飘浮,如薄尘轻轻扑面,桑香不由微微骞眉,嗔道:
“这样子也能射中靶心么?”
“怎么不能?”齐晏含笑,扶着她的手,再微微将弓箭往右移了移,似乎已瞄准了那靶心,他道:
“一齐数到三,就放手罢。”齐三公子倒是自信满满。此时雪落愈急,锦绣天地,二人合力纵弦发箭,光阴如箭,箭如光阴,急飞,急逝,猛力得不可追。桑香手指被脱箭之弦震得发麻,远远地听得“当”一声响动,那箭已落在靶上,正中红心。
齐三公子微微一笑,道:
“再远些,也还是能中的。”
桑香听了,一霎羡慕他凡事都有把握,而凡事似乎都有分寸,那他待她的界限分寸,又在何处?她迷茫不解,告诫着自个儿不能再想,否则恐怕要堕入迷津。桑香寻着旁的事,问道:
“你觉得是谁杀了冷枫儿?”
此时,小侍已送来狐袄并双剑,呈得高高的,齐三公子取了那袖、领子上白狐细毛皆轻轻晃动的袄子,道:“先穿上这个罢,皆竟下雪了,还是女鬼不怕冷呢?”
桑香骑马本一直偎在他怀里,倒不觉得冷,但是得他温柔心意,比什么都难以拒绝。他为她套上狐袄,又为她略整了整里头衣领子,露出狐裘,种种细腻、操心,令桑香愈发心摇,一生不忘的誓言并非戏语,凡此点滴都令人喜悦,怎么能忘?
桑香却是最怕一个忘字,从前的事情已记不得,此时此刻,却希望永远不会忘记。
齐三公子道:
“我还不晓得凶手是哪个?不过杀人这样的事情,总是有些兆头的,像他们这样纠缠,早晚也会有恶事发生。”
冷枫儿、陈绝刀、月娘、珊瑚、峻哥儿、阿芊、小四儿,也许还有魏园哪个冷枫儿的情人……据所非据,困所非困,迨矣。
“那为什么不早早阻止呢?”桑香问得天真,他既然有如此大的本事,晓得命案源头,却为何无法防范未然?
“积寒难消,积怨难消,人心嬗变的事我不能抵挡。”齐三公子道,那话里隐隐似想起了往事。
桑香看着他挽了三支羽箭上弓,箭指靶心,似是排忧解虑,长箭松手,逐风雪,啸风雪,击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