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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虽然总是数落她,但内心深处我十分钟爱她,岚新缺点很多,但优点更多,潜力惊人,只是她刚愎自用的个性一直令我深深担忧,我怕她日后还是要吃性格的苦头,太自我的人一定会变得盲目,世界永远不会只为一个人而运转,岚新始终不能领悟这一点。
我曾很努力地尝试重塑岚新的性情,但每当她兴高采烈地冲我绽放笑容,我的心肠就不由得软下去,岚新笑起来就如一枚小小的太阳,明媚灿烂,说真的,可爱极了,我不舍得做熄灭她光芒的那个人,我只好自欺欺人地对自己说,孩子不能管得太紧了,会傻掉的。
第5节:第一部 缘来(5)
我又对自己说,我做奶奶的宠她不要紧,待她走入社会必然还是要受磨折的,几次钉子碰下来,她的峥嵘头角必然就被磨得光滑了。岂知,这个社会比我这个做祖母的更加宠爱她,她的急躁激进骄傲自大在我看来都是缺点,但对现代的商业社会而言都是优点,不过换了一种说法,进取积极自尊自爱。
因为在商场上屡战屡胜,岚新更加自以为是,她更加听不进我的劝告,她的个性之张扬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她总拿自己当太阳对待,她完全不能体会:学会平等地对待别人,是十分可贵的一种姿态。她会因此错失生命中最美好的东西。她会的。
岚新如今是越演越烈,这次她回来我不止一次听见她通过手机大骂下属,什么“你是不是失去理智了?”、“我从未见过比你更蠢的人!”、“你和乌龟是亲属关系对不对?我说了今天必须办完!”
“岚新,你不会好好说话吗?”我动怒。
岚新嬉皮笑脸,“奶奶你不懂,当老板都这样的,给钱的就是大爷,老板永远有权侮辱下属的人格,这是游戏规则,我没有理由不遵守。”
我气结。
岚新常常把什么“游戏规则”挂在嘴边,似乎生命对她而言就是一场游戏。可是,生命实际上是一条征途,如果你想安好地走到终点,必须时时刻刻谨小慎微自省自励。只有提供给魔鬼走的路是最容易的,因为那是一条堕落的路。
但岚新对我的说教嗤之以鼻,诚然,她聪明,美丽,富有,家世好,学历好,社会关系好,事业平稳起步,感情美满如意,她自诩自己是天之骄女也并非全无道理,她认定了世界是场摆在她面前的盛宴,任她尽情取用。
“岚新,五色盲眼,五音聋耳,你真的不认为你需要反省你的生活?”我苦口婆心。
岚新做了个鬼脸充耳不闻,“拼命地赚钱,疯狂地挥霍,大肆狂欢,夜夜笙歌,对不住呀奶奶,我习惯了食物链最上端的生活方式。”她玩世不恭地调侃我。
岚新有点贪婪,至少在我看来,华尔街那些股票经纪,我认为都是金钱机器,也许是我观念太老,我认为他们被彻底物化,金钱化,怪物似的,但岚新还是能咧着笑脸和他们称兄道弟。岚新生意做得这么成功,我也是在生意场上历练过的老人家,有时忍不住提醒她,得饶人处且饶人,赚少一点又如何,你真的缺钱花么?岚新跟我嬉皮笑脸,赢当然要赢彻底!
岚新实在有点贪婪,我提醒她贪婪可是原罪,她又跟我打岔,呀,奶奶下次我们一起去开罗爬金字塔好不好?
喜欢赢不能算是坏事,但好胜的人目的性太强,很容易表现得不近人情,而“人情”才是中国文化的支撑点,我想岚新到底还是被洋化得太厉害,成了个彻头彻尾的香蕉人。
当然了,岚新并不是坏女孩,她心肠很好,我并不是为了维护她才这么说。岚新上了小学之后,我慎重地把她通鬼的能力解释给她听,同时我也给她选择的权利,“如果你不愿意做,你可以不做,没人会强迫你。”
“可是如果别的小孩和我一样失去了父亲,他们不能再与自己的爸爸交流,岂不是很可怜?”岚新推己及人。
“你真的不怕吗?”毕竟是牵涉阴界的事,什么古怪都有,我是过来人我知道。
“不。”岚新用力摇头,她是坚毅的女孩子,选定了立场就绝对不会改变。
虽然我的祖母在世的时候,她并没有刻意隐瞒她的异能力,我猜想祖母那么做不是为了炫耀而是为了自保,借着女巫的名头吓阻那些想打她主意的淘金者和流氓,但是我们厉家如今有名望有地位,所以对外一律宣称鬼巫之说完全是无稽之谈。我承认这种宣告十分虚伪,因为真心要求我们帮忙的人还是会按图索骥找上门来,鬼魂就更加不要说了。
岚新曾被一个小鬼头缠了一个礼拜,两人天天在一起荡秋千踢皮球,后来岚新央我开车送她去小鬼头的家,她告诉小鬼头的父母,小鬼头想念他的泰迪熊,他要抱着泰迪熊才能睡得比较好,那对中年丧子的夫妇立即哭倒在自家门前,岚新愕然。
第6节:第一部 缘来(6)
回城的路上,岚新问我:“每对父母都那么爱自己的孩子吗?”
“是呀。”我说。
“多么美好。”她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她挤出一个酸涩的笑容。
岚新在那一年失去了母亲,她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但她没有因此变得胆怯或者自闭,我不认为功劳在我,因为我将她照顾得很好,我也不认为是因为岚新可以看到父母的鬼魂,我认为真正的原因在于岚新天生一副刚强的性格,她坚信她可以把自己生命中所有的不幸都化为幸运。她一直都是自大的小孩,但有的时候,这种自大令人感动。
又一回。那年岚新十二岁,胸部已经鼓起了一些,眼波开始变得明璀流转,肤色开始变得娇艳欲滴,有一个和她一般大小的小女鬼缠上了她,那时岚新由英国回到家中度暑假,虽说镇上的小学和中学都颇为不错,但我坚持要我的子孙都接受最优良的教育,所以他们至多在镇上读完小学之后都会被送去悉尼或者英美,岚新后来在英国海丁顿女校读完中学,然后又进沃尔顿,她只有小学是在镇上读完的,她曾经有很多好朋友,后来都因为她外出读书而慢慢疏远了。
那件事发生的时候我正在书房审核账目,透过窗口的柠檬桉可以一直看到后花园的暖房,暖房周围有五张刷得雪白的橡木椅,还有一个缠满花藤的秋千架。我坐下来整理账目之前我就发现那个小女鬼在暖房门口拦住了岚新,我一点都不担心,岚新早就习惯处理这种情形,我专心核查账目,待我起身走到窗边准备小憩一下的时候,我发现岚新面露不甘愿的表情,而那只小女鬼则奋力地拥抱了岚新一下,还吻了她的两边脸颊,我当时心里暗暗好笑,我想岚新的魅力真是不小,和人交朋友她拿手,和鬼交朋友她竟然还是一样拿手,那个小女鬼也真是做作,鬼与人根本不能真正接触,她偏要做出拥抱亲吻的姿态来,难为岚新那么好说话,随她摆布,我这么想着的时候,岚新突然转过身背对小女鬼,我心里咯噔了一下,我祖母规定的通鬼七戒里面的第五条就是戒背对灵体,自愿引鬼上身者除外。
那只小女鬼透明的双臂像蛇一样缠住了岚新的双臂,她披散身后的长发与岚新黑缎般的长发纠缠在一处,从我所在的角度看过去,岚新像被一个水做的影子笼罩住了,岚新忍耐地直立着,小女鬼密切地贴合在岚新的背后,岚新本能地轻微颤抖,小女鬼越贴越紧,岚新痛苦地皱紧眉头,小女鬼突然像轻烟一样消散在岚新的背后,岚新的脖子古怪地扭动了一下,她挑着嘴角微笑起来,岚新从来不会这样微笑,笑得这么妩媚狡诈,像一只偷了腥的猫,我大惊失色,打开门奔出去,待我赶到暖房的时候,岚新却已经不见了。我的心像是被人整个儿剜了出来一样,我发动全家人出去找,幸好祖宗保佑,我在隔壁家的门廊处找到了岚新,戈尔德曼家两个小兄弟站在岚新面前,大的那个意醉神迷的样子,也不知道岚新对他说了什么挑逗的话,准确地说,是那个附在岚新身上的小女鬼和他说了什么,小的那个呢,则一脸错愕地站在一旁直愣愣地看着岚新,那个小男孩名叫该睿,聪明得很,只是一看到岚新就会直冒傻气。
大的那个听完岚新的话,竟然搂住她的肩膀,不由分说地亲下去,我这一惊是非同小可,我扑过去在岚新后背猛拍一掌,我掌中早用朱砂画了符篆。
岚新回神。
“还不退开!”我勃然大怒,提起桃木剑,手拈剑诀,口念咒语,我准备灭了那只被我的定魂符打得动弹不得的小女鬼。
“奶奶!”岚新冲上来护住小女鬼,“你在做什么奶奶?你毁了他们最后的机会!奶奶,你太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