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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看,通篇都是杜氏在诉说昔日恩情,措辞颇有《长门赋》的韵味,心下不由失笑,杜氏跟陈皇后有何共通?于是往下看去,当她看到“……桃面日消瘦,薄衣寒风透。日夜盼君心,莫忘旧日恩。”两句,顿时便明白皇帝为何动怒了。
明帝咳嗽了两声,余怒未消,“不是什么干净的东西,扔了它!”
慕毓芫将纸团扔进熏炉,折身坐于床边,柔声劝道:“早上不是还说嗓子难受,怎么又动起气来?想喝点儿什么,臣妾去给你端来。”
“木樨花露。”明帝轻轻阖上眼帘,舒气不语。
慕毓芫转到偏阁取花露,多禄追出来询问,“娘娘,杜氏的事……”他打量着慕毓芫的眼色,小心赔笑,“奴才不敢擅专,还请娘娘做个决断。”
“皇上不是有旨么?照着办就是了。”
“是,不过……”
“不过?”慕毓芫看着他冷笑,言语犀利道:“不是早就说过,如今皇上病着不宜理事,若非有关军国大事的要情,只消禀告本宫即可。不知杜氏做诗,皇上又是从何处听闻的?”唤人找来六尺白绫,指与多禄道:“赐杜氏白绫一条,去罢!”
多禄不敢看她的眼光,低头道:“是,奴才去传皇上旨意。”
“娘娘,怎么了?”双痕从里面取来花露,看着多禄的背影问道:“奴婢瞧着,娘娘像是生什么气?是不是……,多总管说错了什么?”
“多禄这个人,比他师傅可差太多了。”
“娘娘是说……”
“杜氏关在什么地方?若非有人买通御前的人,任她再做一万首诗,恐怕皇上也未必会知道!再说,那些诗也未必出自杜氏之手。”
“多禄为人,是有一些贪财的。”双痕也颇以为然,寻思道:“想来是收了重金,才将消息传到皇上耳朵里。不过娘娘说未必是杜氏所做,奴婢有些不明白。”
“你刚才也说了,多禄多半是收受重金,可是杜氏入狱良久,她到哪里去找东西送人?如果没有猜错,这很可能是杜守谦的意思。”
“杜丞相?”
“不管怎么说,杜氏与杜守谦都有父女亲情。”慕毓芫轻声叹息,略有唏嘘,“杜守谦知道我厌恶于她,担心倘使皇上有个意外,我自然不会放过杜氏,所以想赶在眼前时机尽力一搏。他们个个都不顾皇上死活,病中也来絮烦,还敢胡诌皇上不念旧情,皇上他能不生气么?”
“娘娘,先别生气。”
“我何尝又想生气?”慕毓芫拿起杯盏,先兑了点花露自己喝了,“从前嫔妃里面计较不休,还说是各有各的立场。可是,你瞧这些皇上跟前的人,平时看起来个个都是忠臣良子,还不是一样私心算计?如今我才知道,为何皇上总没几个畅快之时,整天被身边人盘算着,真是由不得人不动气。”
双痕将木樨花露放好,跟随入内,“娘娘进去吧,皇上那边该等急了。”
如同齐王的事一样,不论是不是自己下的令,别人总会疑心自己,想来杜守谦也是私下担心。方才多禄请示旨意,应是怕杜守谦怨他办事不利,假使求得手谕,就可以把责任推到自己身上。慕毓芫想到此处仍是恼火,暂且隐忍不发,“皇上心情不好,你们都在外面侯着罢。”双痕闻言止了步,招呼众人退散开去。
皇宫内气氛阴沉,一直这样挨过了两个月。
四月十二日,安和公主顺利诞下一子。宫里终于有了件喜庆之事,皇帝病重卧榻已久,听闻喜讯自然高兴,亲自赐名兆庆。另外赏赐了不少东西,熹妃过来谢恩时,皇帝还感慨道:“当初你生寅歆的时候,我们的年纪还小,寅歆生下来也瘦巴巴的,都说是养不活了。谁知道,后来寅歆竟长的很好,如今她自个儿也做了娘亲,时间还真是过得快啊。”
难得皇帝如此亲近,熹妃掌不住盈泪哽咽,只是大喜的日子不便落泪,加上皇帝还在病中,勉强笑道:“原来,皇上还都记得。”顿了顿,又道:“皇上,眼下寅歆还在月子里头,不便出来吹风,下个月就带着兆庆进来谢恩。”
“不着急。”明帝脸上迸出喜色光彩,倚在软枕上笑道:“下个月中,正好是皇贵妃的生辰,到时候叫寅歆进宫来,大家凑在一起热闹热闹。”
“是。”熹妃嘴角笑容略黯,低头不言。
因为皇帝有旨,说是要给皇贵妃办个热闹的庆生。内务府提前一月便开始预备,除却惯例该有的排场礼仪,另外派人去外省采集各类玉器、屏风、碗盏,以及各色稀有菜品等等。原本皇贵妃并不喜欢如此,但是今年却什么都没有说,由得下面的人忙碌,只说能让皇帝满意就好。随着众人忙碌起来,宫内上下也添上不少喜庆气氛。
到了五月里,天气渐渐炎热起来。
近来皇帝的咳疾愈发严重,身体也很虚弱,已有两、三天没有踏出内殿,这日精神颇为好转,因见庭院外头阳光照眼,便执意要出去走走。皇帝生来性格好强,虽然今时行动已是吃力,却仍旧不允旁人搀扶,摇摇晃晃起身下了榻。慕毓芫挥退身边的人,搭手微笑道:“院子里已经着人放好长椅,臣妾陪着皇上说说话。”
“好。”明帝含笑答应,反转回挽住她的臂膀,仿佛自己并没有生病,仍然可以一如从前保护怀里的女子。因为院内光线明亮强烈,不由微眯双目,“五月了,正是榴花照眼的时候,几天没见,花儿都开得这么好了。”
泛秀宫内广植花草树木,春有海棠、蔷薇,夏有榴花、锦葵、朱蓼,秋有玉槐、金桂、御菊,冬有腊梅、水仙,一年四季少有无花可赏之时。此时榴花正当季节,侧廊下种有两棵积年的石榴树,枝叶繁茂、盈翠欲流,满数碧叶间点以无数殷红榴花,红绿相映的煞是喜人。
帝妃二人坐在树下阴凉处,宫人们早已退得干干净净,只闻树梢枝叶被清风掠动出的“咝咝”声,四下里极为安宁静谧。树影斑驳落在明帝的脸上,兼之周遭大片殷红花朵映衬,将病中的苍白虚弱掩去不少,看上去似有回转之色。
“再有几日,就是你的生辰。”明帝目光温柔,轻轻抚着慕毓芫腰际的散发,让发丝自指间一遍遍滑过,轻声叹道:“这或许……,是朕陪你过的最后一次了。”
“不会的……”慕毓芫执拗的否定,却忍不住垂泪。
“咳,咳……”明帝又捂嘴咳嗽起来,树梢花枝似乎也受到震动,在清风掠动下沙沙作响,殷红胜血的花瓣纷纷落下。有几片落在了皇帝胸口上,伸手掸了掸,忽然望着自己掌心一怔,转瞬悄悄握拳挪开。
“皇上,胸口疼得厉害么?”
明帝微笑摇头,伸出左手将慕毓芫揽在胸前,不让她正面对着自己,在耳畔轻声笑道:“别动,朕想这样抱抱你……”在慕毓芫低头俯身的一刹那,泪水盈上了皇帝的眼眶,声音却是一如往常,又轻又柔,“宓儿,你从前恨过朕么?”
“恨过。”
“朕知道,是因为那件事情。”明帝的声音很平静,并无半分起伏,“本来以为可以瞒你一生一世,可是阴差阳错,不曾料想,最后竟会是今天的格局。可是,即便后来因果循环,使得朕今日先你而去,朕也并不后悔过。不管是你的爱也好,恨也好,如今全都是属于朕的,这样就已经很好,让你永远都忘不了朕。否则的话,你的人生和朕没有半分关系,活得再长又有什么意义?”
“臣妾恨过。”慕毓芫轻声喃喃,“只是如今,臣妾却恨不得跟皇上一起去了。”
“呵……”明帝笑得微微喘气,用力搂紧了怀中的女子,“朕不让你跟着去,而是要罚你……,罚你牵挂一生一世,朕可真是幸运……”
“旻旸……”
“你看,多亏朕走在你的前面,来不及看你变老,不然朕可保不准变了心呢。”明帝流泪笑着,轻轻捧起慕毓芫的脸庞,“让朕再仔细的看看你,记得牢些,免得奈何桥上喝了孟婆汤,就不记得你的样子了。”
慕毓芫看着皇帝深邃的眼睛,里面投出清澈的人影,那是泪流满面的自己,身后一树石榴花缤纷落下,恍若一场艳丽迷人的花瓣细雨。有零星的花瓣飘下,落在皇帝苍白的脸上,仿似自皮肤下里沁出来的鲜血,让人看得眼睛刺痛。清风徐徐不断,摇曳着树梢纤细的枝条,周遭的花瓣也渐落渐多,连地面也被映成一地哭泣血红。
“宓儿,朕要你答应一件事。”
“嗯……”慕毓芫心中一阵阵绞痛,哽咽的难以言语。
“朕命人在皇陵之西修筑陵墓,历经四年有余,如今已经悉数完工,朕亲自赐名为永生陵……”明帝的目光带着无限眷恋,像是有些痴了,傻了,就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