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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充国知道这些学生大都是十七八岁到二十多岁的年纪,正是热血重义之时,一时难以劝散,便转身对邓绾说道:「邓大人,我们走吧,你押着我走在前面,没有人敢阻拦的。」
邓绾冷笑道:「但愿如此,走!」
当下邓绾押着桑充国缓缓离开白水潭。
桑充国所到之处,那些学生果然也不敢阻挡,勉强让开一条路来,但是队伍后面,却有数千人紧紧跟着不放。
韩维感慨的和曾布对望一眼,想到自己莫名其妙在这里扮演了不光采的角色,心里不由痛骂邓绾。
待队伍走到白水潭山门的时候,几个感情脆弱一点的学生忍不住痛声大哭,悲愤的情绪突然爆发,许多人顿时也一齐纵声大哭,一面指着邓绾破口大骂。
程颐听得这些哭声,心里很不耐烦,忍不住厉声喝道:「哭什么哭,七尺男儿,怎能像个女人似的。」
桑充国心中抑愤难当,停下脚步,向学生们高声说道:「男儿可流血,不可流泪。当年东汉太学生为奸人所害,或杀或逐,你们听说谁哭过吗?范滂之事,是荣非辱,大家不可丢我们白水潭学院的脸!」
有几个学生听到程颐和桑充国的训斥,便止住了泪,哽咽着高声说道:「诸位,两位先生说得对,大家都不要哭。难道大宋会没有王法吗?有什么好哭的?」
众人这才慢慢止住哭声。
桑充国走出一步,对程颢说道:「程先生,子明和存中〈指石越和沉括〉都不在,白水潭就请先生主持。」
顿了一顿,又提高声音说道:「今日凡我白水潭学生,敢踏出山门一步,就请程先生将其开除,以后永远也不得进白水潭学院之山门!」
程颢挤出一丝笑容,高声说道:「长卿放心便是!你此去开封府,可比东汉范滂〈注五〉。从今日起长卿名动天下,可惜我竟没有资格去坐开封府的大牢。」
注一:东京,指的是北宋时的首都,亦称汴梁、汴京,简称汴,属开封府,即今天的河南开封。
注二:刺配,古代在罪犯脸上刺字,并送往远方充军,叫做刺配。
注三:侍御史知杂事,仅次于御史中丞,是御史台掌握实权的第二高官。
里行,官名,前已提及,相当于今之「见习官」的意思。
注四:石越的新官职「提举胄案虞部事」。
很显然,这个官职历史上不曾有过,但是作者询问过不少朋友,他们都一致同意,这个官职的名称在北宋是合情合理的。
这个官职的大约职权范围,是对胄案与虞部进行管理,但是胄案与虞部各自依然有其自己的长官,这一点是要特别说明的。
另外,「胄案」就是军器监的前身,而「虞部」则是掌管天下矿产的部门。
注五:范滂,东汉名士,少年时便怀澄清天下之志,疾恶如仇,担任清诏史按察诸郡时,贪官污吏望风解印绶而逃;担任汝南郡功曹时,抑制豪强,制裁不轨,结交士人反对宦官。
第一次党锢之祸时被捕被释还乡,迎接他的士大夫的座车有数千辆。
党锢之祸再起时,朝廷下令捉拿范滂,有一位县令郭揖想弃官与他一起逃亡,但他因为不肯连累别人,自己投案,最后死于狱中。
第二章 叩阙
邓绾等人押着桑充国等人,回到开封府之时,远远便看见开封府府衙之外,一骑紫衣白马在那里徘徊,马蹄微扬,不时发出不耐烦的叫声。
韩维与曾布远远望见那身影,便知道是石越到了,顿时满脸尴尬,邓绾脸色也立时铁青。
石越见众人走近,看见被绑的四人,见桑充国与段子介也被绑了,微微一怔,脸色一沉,举起手来,厉声说道:「韩大人、曾大人、邓大人,久违了。」
韩维与曾布见他如此称呼,更加尴尬;邓绾却微微抬手,干笑道:「石大人,久违了。」
石越阴沉着脸,狠狠的盯着邓绾,狞笑道:「邓大人,好手段!」
邓绾微微一惊,却假意不解,笑道:「石大人的话,下官却是听不懂。」
石越冷笑一声,道:「不知道我兄弟桑充国犯了什么罪?我这个学生段子介又犯了哪一条?程先生和孙先生又干碍了什么王法?大人把他们抓到开封府来?」
「兄弟?」
邓绾奇道:「我听说石大人身世离奇,怎生又有一个兄弟?」
「这等情谊,你原本也就不会懂。」
石越重重哼了一声。
邓绾满脸委屈的说道:「石大人,下官也是奉旨办事。白水潭学院跑了十三名要犯,下官怀疑这桑充国便是主谋。段子介持兵器拒捕,辱骂朝廷命官,也不是轻罪。望石大人体谅则个。」
石越本不知道白水潭发生了什么,他阴着脸看了邓绾半晌,忽然哈哈大笑。
邓绾莫名其妙,便听石越说道:「邓大人,你一定搞错了!这白水潭的山长是我石某人,不是他桑充国,要抓主谋,我石某人便在此处,你怎么不来抓我?」
「石大人说笑了,皇上亲口说此事不关石大人的事,下官有一千个胆子,也不敢抓你。这桑充国却是《白水潭学刊》的主编,平日也是桑充国替石大人主持校务,他是逃不了主谋之罪的。」
石越倒不料邓绾有好口才,他知道再纠缠下去于事无补,便冷冷说道:「邓大人,看来下官和你平日是少了亲近。下官祝你官运亨通,早至公侯。你我同殿为臣,定有再会之日,告辞了!」
这番话说得怨毒甚深,竟让人平白打了个寒颤。
韩维和曾布见石越说完之后,拍马便走,再无多一句话,心中都知道邓绾这次是把石越往死里给得罪了,二人不知为何,竟不约而同怜悯的看了邓绾一眼。
离开开封府后,石越心事重重的赶回白水潭。
满腔的雄心壮志,一瞬间已消逝得无影无踪。
一路之上,石越竟然有了一种惶惑,自己轻薄的想要改变历史的进程,许多人的命运,也的确因为自己的决定而改变。
但是,这种改变是好是坏,难道真的是自己能判断出来的吗?
那些跟随自己的人,因此又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石越突然发现,自己肩膀上要承载的东西太多,却又不知道是不是能承载得起!
刚到学院门口,几个白水潭的乡民一看到他,便围了上来,跪倒在地,恳求道:「石大人,桑公子可是个好人,你一定要救他呀。」
「我会的,你们放心吧。」
石越无力的承诺着,一面却是逃也似的离开他们,进了白水潭学院。
学院里的道路、草坪上静悄悄的,竟是一个人都没有。
石越只觉得头一晕,几乎要跌下马来,心中无论如何也不敢去想那个答案:「不是树倒猢狲散了吧?」
勉强挺直了身子,驱马到了明理院前面,平素熙熙攘攘的明理院,此时竟只是孤零零站了潘照临一个人。
「完了!」
石越在心里叹息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公子,学生们都聚集在讲演堂……」潘照临轻声说道。
石越霍地睁开眼睛,仿佛一个走到悬崖边上的人,突然看到了无限希望。
「还没有完!还没有完!」
石越的精神在一瞬间振作起来,朗声说道:「走,我们去看看。」
潘照临见石越处乱不惊,心中亦是一宽,自觉所托得人。
他一面向石越说明事情经过,一边陪着他走向讲演堂。
讲演堂本是一座规模宏大的建筑,二人到时,这里已经聚集了白水潭的全部学生。
让石越欣慰的是,在这最艰难的时候,几乎所有的教授都没有离开白水潭,连沉括也闻讯赶来,与程颢、邵雍等人一起,约束着情绪激动的学生。
「我不会辜负你们的!这里是承载思想的源头,无论如何,我一定会保护白水潭不受伤害!」石越轻咬双唇,暗暗发誓。
这时学生们都已经大概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一个青衫青年站在讲演台上,挥着拳头高声说道:「诸位,诸位,桑教授何罪?程教授何罪?孙教授何罪?段子介何罪?十三同学何罪?我们不过是探讨经义,讲了一些真话,奸党小人就要从中构陷!这是不是逆行倒施?
「秦王政无道,偶语诗书者,斩首示众;东汉阉党乱政,太学生议政,随即获罪!古之暴政,竟复见于今日!
「东汉党锢之祸,当时太学生以赴死为荣,皇甫嵩身为将军,以不被祸及为耻,上书自行请求下狱,我辈中人,不可让古人专美于前。
「假若议政有罪,我张淳愿效古人之风,与诸师长、同窗同领罪罚!哪位愿与我同往,去开封府投案?」
「张淳兄,我当与你同往。」
「张淳,我也与你一起去!」
台下呼应者不绝于耳。
又有一个人跳到台上,厉声说道:「张淳之说,虽然重义轻生,但今世不比东汉,皇上圣明,亦非昏庸之君可比。我袁景文,愿去击鼓上书〈注六〉,为桑教授击鼓鸣冤!哪位同学愿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