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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哈哈大笑,书僮连忙递过毛巾,给石越擦了脸。
桑充国便一面问起议会的各种问题,石越只得无可奈何地一一解释着。不料众人知道得越多,疑问反而越多。
桑充国首先问道:「子明,依我看来,议会虽然是个好办法,但是,如果议会成员全部是地方乡绅,他们未必便不会和官府一起上下其手,鱼肉乡里。」
李敦敏也忍不住插嘴道:「我也觉得议会虽然看起来有种种好处,但要靠它解决所有的问题,心中总觉得有很大的漏洞。」
「不错,士绅和官府狼狈为奸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而若有议会,他们反倒可以用民意的借口,来对抗官长了。」唐棣也有疑虑的地方。
石越的头立时又疼了起来了──这次却不是因为酒醉。
他自觉从三代之治发挥到民主议会制度,甚称天才的猜想,心里自有几分洋洋得意。却不料连这些最好的朋友,也无法说服。
他将醒未醒之间,不由得随口说道:「你们的疑惑不能说没有道理,但也不是不可以解决的。可以用三级会议的形式嘛……况且,还有报纸的舆论监督呢。」
「三级会议?那是什么?」
「什么是报纸?」
石越顿时冒出了冷汗,整个人也清醒过来。瞧瞧自己说了些什么呀?此时只得小心翼翼地说道:「三级会议,就是议会的组成,由普通的农户、地方士绅名流、各行业代表等等,各按一定的比例组成,这样,就可以避免劣绅和官府一手遮天了。」
「三级会议也难称尽善尽美。农民虽是国家之本,但是大字不识,在议会上,肯定说不过读过书的乡绅,而且乡绅大部分是族长族老,谁又敢和族长冲撞?」柴贵谊的见识,又让石越吃了一惊。
让一个农民和他的族长族老,在议会上对立,那的确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他正待回答,却听李敦敏说道:「景中兄是尽往坏的一面去想了。我们在《论语正义》中说过,孔子所谓的礼,其要义便是一个『和』字。依我看,议会的要义,也是一个『和』字。
「如子明所说,议会的作用,是监督地方官横行不法,欺下瞒上;督促地方官在政绩上有所作为,防止庸碌之辈窃居高位──这就是一个扩大了的御史台。
「就算仅仅是士绅组成议会,只要能保证议会不被打击报复,还怕一县之士绅,个个良心丧尽吗?即便某处坏人居多,好人也可以向上一级议会和官府申诉……」
众人细细思忖,无不点头称是──在主张人性本善的孟子最受重视的时代,人们是不可能相信,一个县中的士绅都是坏蛋的。
石越虽然不以为然,却也不愿意继续「布道」下去了。毕竟,民主议会制度不是单独的东西,不是单独放在任何地方可以行得通的。
他微微笑道:「修文说得不错。何况还有报纸,只要报纸敢说真话,便没有谁能一手遮天。」于是,细细地把报纸的作用说了一遍,众人无不拍手称赞。
桑充国兴趣尤大,笑道:「我倒觉得,这报纸比议会更有用处。如此看来,子明买下这印书坊,竟是另有深意的。」
石越很快就忘记了关于议会的讨论,春节尚未过完,木活字印刷技术的研发,已经占据了他的全部精力。
让他有点意外的,是桑充国竟然会主动来帮他的忙。
从泥活字发展到木活字,技术困难并不大。在石越的指导下,能够大大提高排版效率的转轮排字架,也很快地设计了出来。
全部仅仅用了二十天左右,石越所设想的木活字印刷机,全套设备都已制成样品。
桑充国第一次参与到一件新技术的发明之中,显得非常热心,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印书坊的人,都知道自己的少东家能干、和气。
这些设备能够这么快制造出来,和桑充国调动起来的劳动积极性,也是分不开的。
但在石越看来,木活字印刷,仍然是一种简陋的技术。
既然技术上暂时无法有飞跃式的提高,那就应当通过更先进的管理手段,来提高生产效率。
石越设想了一个几百人规模的大型印书坊,有些人专门制造活字,有些人专门排版,有些人专校字,有些人专门印刷,有些人专门装订成册,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工资,完全按流水线作业。
如果规模足够大的话,二十万字的书,二十天内就可以印刷出品。
考虑到当时的书籍市场并未完全开发,许多人出书,都是自己出钱雕版印刷,这样一座印书坊的利润,是完全可以保证的。
按照石越的建议,桑氏印书坊制定了木活字标准尺寸,然后送到其他的雕版印书坊,向他们订货,每家各订木活字若干,桑氏印书坊则只需要请几个师傅,以备不虞。
由此,不仅制造木活字的问题迎刃而解,整个印书坊的成本也大幅下降──这种方法,很快就被印书坊行会所普遍接受。
仅仅一年之后,活字标准尺寸就不再由桑家制定,而是由行会统一制定。[·电子书下载乐园—Www。Qisuu。Com]
「这么说来,石越的《论语正义》,便是由木活字印刷的?」王安石望着手中印刷装帧精美无比的《论语正义》,惊讶地问道。
曾布摇摇头,笑道:「相公,据我打听石越的出身来历,竟是一个全才。但让木活字印刷得如雕版一样精美,他却还没有这个本事。」
他一面说,一面从怀中掏出一本《论语正义》,笑道:「相公请看,这本才是木活字印刷的。相公手中的,是第一版,却是雕版印刷。」
王安石接过书来,比照半晌,叹道:「也相差不太远了。」感叹一阵,沉吟道:「这部《论语正义》署名,是六人合着。
「据我看来,这石越出现之前,似桑充国默默无名,唐棣、李敦敏、柴贵友、柴贵谊不过一举子,岂能有这般见识学问?必是石越一人所着无疑。」
「听说苏轼与石越相交甚厚,或者他知道端详。」
「苏轼?」王安石皱起了眉头。
他因为苏轼老爱唱反调,故意把苏轼调到开封府做推官,想用琐碎的公务困住他,不料,苏轼处理公务精干明了,反而声名更盛,惹得王安石甚是不快。
「父亲,区区一个石越,何必如此费心?依我看,也是浪得虚名之辈。」曾布不用看,也知道说话的,必是王安石的爱子王雱。
王安石勃然变色,怒道:「浪得虚名之辈?限你两天之内,读完这本《论语正义》,再说,人家也不是浪得虚名!」
王雱嘴角微翘,冷笑道:「我早已看完,『莫问湘江桥下水,此生羞作无情死』,石九变也不过尔尔。」他引的却是石越流传坊间的词句。
曾布早知王安石此子,从小聪明过人,号称「神童」,十三岁上听陕西士卒谈起洮河一带形势,便说:「此地大宋不抚而有之,若沦于敌手,则敌强不可制矣。」还未行成人礼,就写了洋洋数万言的策论──甚至王安石变法,也多是他从中策划。
这样的人,年轻气盛,又怎肯轻易服人?
「天下讲《论语》的,无人能出其右,你敢说『不过尔尔』!你二叔生平未尝赞许别人,独独夸赞这个石越,你便敢说『不过尔尔』?
「连欧阳修、司马光、孙觉、程颢、苏轼也赞不绝口,你竟敢说『不过尔尔』?」
王安石瞪着王雱,怒斥不已,「且去将《论语正义》抄三遍,看你还敢不敢胡言乱语!」
王雱从未见王安石和他发过这么大的脾气,立时不再说话。只是垂手静侍一旁。
一直默不作声的吕惠卿,却知道王安石这顿脾气,并非专为王雱而发。
自从推行新法以来,可以说事事难以尽如人意,朝野中反对之声浪潮汹涌。
起先反对的,还只是吕诲这样顽固不化的老头,自均输法(注九)和青苗法(注十)推行之后,温和的如苏轼、苏辙兄弟,以及原本支援新法的程颢,都开始表示反对;渐而发展到韩琦这样的三朝元老,也上书批评青苗法。
皇帝因此召王安石,质问为何原本在农村发放的青苗钱,居然连城镇居民也要强行认购。
王安石竟然强辞夺理说:「如果他们愿意借青苗钱,也没什么不可以的。」一时间元老大臣纷纷支持韩琦,被称为「拗相公」的王安石则称病不出,逼迫皇帝做出选择。
皇帝让司马光写诏书催王安石复职,与王安石交好数十年的司马光,在诏书中皮里阳秋,指责王安石惹得「士夫沸腾,黎民骚动」,结果王安石更是怒上加怒,抗章自辩。
皇帝不得已亲自写手诏解释──这还是吕惠卿亲自来宣读的诏书。
这么几经波折,王安石才重新上朝视事。
身为王安石最亲信的人之一,吕惠卿自然知道,司马光的不合作,对王安石打击有多大──皇帝想重用司马光为枢密副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