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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成吉思汗奔跑于山路之间,渴望重新与忽阑汇合的当儿,耶律楚材正在营地中接见一位远来的使者。牙剌瓦赤则正在接待与这位使者同来的另一些,哦不,应该说是一大批伙伴。这些伙伴的数量之多,几乎可以组成一支大军,只不过他们不是壮丁,而是数不胜数的野驴、野山羊、黄羊、野马、野猪、麋鹿等等……按照使者的解释,这些都是送与成吉思汗的贡品。望着满山遍野的猎物,牙剌瓦赤不禁苦笑起来:
“居然从几千里之外将这么多野兽赶来,他们究竟是怎样做到的呢?”
关于使者的身份,我们并不陌生。他正是亦勒赤台,蔑儿乞惕一族最后的男子,为爱复仇却又时常陷入迷惘的矛盾人物。
坐在楚材对面的他,心中再度生出许多矛盾的因子。眼前这个有着一副漂亮胡子的男子,也同样有着一双令人生畏的眼睛。在他的注视之下,自己总有一种无所遁行的感觉。
“身为大殿下的使者,特此前来向大汗谢罪。”
鼓足勇气之后,亦勒赤台躬身说道。楚材未置可否,只是淡然答道:
“如果是来请罪的,那么还是等到大汗回营之后再向他亲口说出吧。”
“大汗还未从南方回师吗?”
“已经回来了,不过现在正陪着忽阑王妃出外游玩。”
“哦,王妃殿下可好?”
此问刚刚出口,亦勒赤台立刻后悔起来。一旦面对与忽阑有关的一切,自己就无法保持冷静。看来,这才是自己真正的致命伤啊。幸好,楚材似乎对这句话没有追究什么,依旧淡然道:
“王妃也很好。大殿下如何了?”
“这正是我要向大汗解释的事情。大殿下自从到达北方后,由于水土不服,病倒了。因此,未能尊奉大汗的集合令,参与南征。”
“原来如此。”楚材微微颔首道,“北方过于寒冷,大殿下染恙也是难免。只不知病情如何?是否需要派遣一些波斯医生前去诊治?如果需要,请不必客气。你知道,我在这方面还是有一点权限的。”
“如果那样,真是感激不尽。”
亦勒赤台再度躬身称谢。
谈话至此,二人似乎已经失去了所有的话题,但是楚材却丝毫没有送客之意,亦勒赤台也只能坐在原地,接受对方的目光拷问。为了抵御这种压迫,他也同样平视对方,尽量表现出无所谓的样子来。在这一刻内,他忽然发觉,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比身处群敌环伺的战场更为惊心动魄之事。
这种僵持一直持续到帐幕入口处传来成吉思汗的呼叫声。
“乌托合撒儿,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啊?!”
“大汗,发生了什么?”
楚材急忙起身,正好看到成吉思汗跌跌撞撞地走入并沉声说道:
“忽阑不见了。她在冰雪的世界中消失了!”
亦勒赤台震惊了。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虽然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已经放弃了使忽阑重回自己怀抱的任何期盼,并将其归之于妄想。可是,他依旧不能对这个名字所关联的事情完全无动于衷。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能令他激动起来,就只有这个女子的一颦一笑了。因此,他抢在楚材之前发出了自己的惊叹:
“究竟发生了什么?”
发问的同时,他的独臂已经紧紧握住了成吉思汗的肩头,如果此时有怯薛歹在场,只怕立刻就会以图谋不轨之罪将其斩杀于当场。只是在这种时刻,包括大汗本人,都没有在意这个极具公然冒犯的行径。
是的,当成吉思汗疾步赶回他与忽阑的分手之地时,那里只留下了一片苍茫雪野和那匹孤立不动的骏马。
“忽阑!忽阑!!忽阑!!!”
成吉思汗象发疯似的来回奔跑、呼唤,但是除了脚下传来空谷回音之外,再也没有任何声音来回答他。忽阑就这样消失了,在坚冰如镜、白雪皑皑的兴都库什山脉的一座险峰上默然消失了。
“可以先平静一下吗?再把始末缘由详细叙述给我听吧。”
在楚材的安慰下,成吉思汗终于颓然坐倒,在沉默片刻后,将山顶上的经历娓娓道来。
“根据大汗您的叙述,那是角瑞(2)啊!”
“角瑞是什么?是它将忽阑带走的吗?”
成吉思汗急切地追问道。
楚材不慌不忙地说道:
“从某种角度而言,大汗的判断没有错误。”
“那我这就派出所有的兵马,去包围那座山,彻底搜寻。即使将山铲平,也要找到她!救出她!”
“我们一起去!”
做为旁听者的亦勒赤台大声说道。虽然已经放开了成吉思汗的手臂,但是他的心情依旧无法在短时间内平静下来,甚至波动得愈来愈强烈。
“没有必要了。因为那角瑞就是忽阑王妃的精魂所化成的。也可以说,王妃已经得到上苍的召唤,化身神兽,归还苍天了。”
“你说的是真的吗?”
成吉思汗的脸几乎已经贴到了楚材的脸上,紧张地追问道。
“角瑞是吉祥的圣物,日行一万八千里,能通天下万国语言。生性好善恶杀,禀赋高洁无双。因此,它时常做为上天的使者,前来向人间的王者转达天命。”
“天命?忽阑是神的代言人吗?”
“除此之外,我没有更好的解释了。正如角瑞所言,她将留在这片群山之中,永远守护这块饱经兵燹的土地。至于大汗您,应该遵从天意,回师蒙古。这样,王妃才能安静地管理这块土地。”
“是这样吗?难道我真的应该回去了吗?”
成吉思汗喃喃自语着,垂首沉思起来。楚材见状,知道大汗正在做决断之前的冥思,于是悄然起身,正要招呼亦勒赤台随自己离开,却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踪影——
(1)忻都(Sind)朝,建立于今旁遮普(Punjab)地区的穆斯林政权。其创立者忽巴察(Qubacha)出身于钦察突厥族,曾经是古儿朝(Ghurid)算端失哈不丁(Shihab…ad…Din)的奴隶。后因作战勇敢,善伺主意,被提升为南答纳(Nandana)地方诸侯。当花剌子模崛起并消灭古儿朝时,他宣布独立,其领地相当于今之北印度及印度河东岸的巴基斯坦部分。
南答纳:根据《皇家印度地名词典》,第ⅩⅧ卷,P349,这个“有历史意义之地,位于旁遮普邦杰卢姆县(Jhelum)的品德达丹罕(PindDādanKhān)税区,北纬32_43″,东经73_17″,东距却赛丹夏(ChaoSaidānshāh)十四哩,外索耳特岭的一个大盆地中。至于城堡,尚遗有两座巨大而整齐的沙石柱筑成的棱堡。”其地今属巴基斯坦的旁遮普省。
(2)成吉思汗遇角瑞之事,见于《元史。耶律楚材传》,“太祖十九年甲申,帝至东印度国,角端见,班师”。“甲申,帝至东印度,驻铁门关。有一角兽,形如鹿而马尾,其色绿,作人言,谓侍卫者曰:汝主宜早还。帝以问楚材,对曰:此瑞兽也,其名角端,能言四方语,好生恶杀。此天降符,以告陛下。陛下天之元子,天下之人,皆陛下之子。愿承天心,以全民命。帝即日班师。”
同一事复见耶律楚材的“神道碑”。《元文类》卷五七宋子贞〈耶律楚材神道碑〉:“行次东印度国铁门关前,侍卫者見一兽,鹿形马尾,綠色而独角,能为人言曰:汝君宜早回。上怪而问公,公曰:此兽名角端,日行一万八千里,解四夷语,是恶杀之象,盖上天遣之以告陛下。愿承天心,宥此数国人命,实陛下无疆之福。上即日下诏班师。”
另外,在陶宗仪《辍耕录》、宋濂《宋文宪集》、胡翰《胡仲子集》、吴宽《匏翁家藏集》、王世贞《弇州四部稿》、陈邦瞻《宋史纪事本末》等笔记作品之中也多有提及。
第四篇 愤怒的烈风 第八十七章 长春真人
忽阑之死对于成吉思汗而言,无疑是一个沉重的打击。虽然他从未在人前发出过一声悲叹,露出过一丝戚容,依旧如常地处理着各种事物,终日从早忙到晚。但是,身为近侍的楚材和阿巴该等人还是可以从他日渐消瘦的面庞和每天清晨都湿漉漉的枕头上感受到那种发自灵魂深处,不足为外人道的锥心刺骨之痛。是啊,在白昼之中,人群面前,成吉思汗可以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压抑住内心不时泛起的忧思与伤感,正如他曾经禁止察合台为其子木秃坚之死而放声痛哭一样,他也对自己的情感发出了这样的禁令。可是,一但深夜那样一段情感防线最为脆弱的时期,尤其是梦中,全部的意识就会化作开闸的洪水般自由奔流。那时,关于忽阑的一切就会立即沛然而至,充盈整个头脑。
成吉思汗相信,忽阑的魂魄诚然化作了角端,那么她的躯体呢?一定会安详地睡卧在某个任何凡人都无法染指的神密玄奇之地吧。也许会是一座终年不断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