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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我的微笑。”
铁木真忍不住以手抚面,那里明明是一片平滑,毫无一丝肌肉的牵动。但是,他迅疾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立刻以苍凉的口调大声宣布:
“我今遵照我安答的意愿,赐予他不流血的死亡。众将跪拜,送我安答古儿汗札木合归天!”
话音落处,弹闻衣履杂沓之声不绝,众人同时跪倒在地。札木合不顾不视,继续大步向前,带着傲然的微笑,走向属于自己的人生终点。
在他的背后,铁木真驻足凝望,在心中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感到全身一下子轻松了许多,连腰背都比往日挺得更直。暗暗得向他做着最后的告别:
“别了,札木合!别了,我的安答!”(5)
※※※※※※※※※
纪元1206年(虎儿年)春,当铁木真亲手送走了一位又一位敌手,打到了一个又一个障碍,终于带着凯旋之师回归阔别三载的不儿罕山大营。带回来的是一个斩新的,统一的,可以任由苍狼们驰骋奔行的草原。很快,当这片草原已经无法提供给日益强壮大苍狼们更多的血食之时,他们将如大海的怒涛一般掀起翻天巨浪,奔腾咆哮着冲向这个世界的每一个他们所能到达的角落——
(1)此山为贝加尔湖之南,色楞格河下游山地中的一座山。
(2)关于速不台的这次出征,《秘史》记作1206年。《拉施特书》与《圣武亲征录》记在1217年。其间出入很大。
(3)铁车:那珂通世解为“以铁裹车轮”;洪钧解为“以铁钉密布于车轮,庶行山路不易坏”。照此说来,颇似如今为行走下雪山路的汽车轮胎上缠绕铁链的防滑措施。
关于蒙古如何得到打铁技艺的,又见《黑鞑备略》言:“鞑人初始草昧,百工之事无一而有其国,除孽畜外,更何所产?其人质朴,安有所能?只用白木为鞍鞒,裹以羊皮,镫亦剜木为之,箭簇则以骨,无从得铁。后来灭回回,始有物产,始有工匠,始有器械。盖回回百工技艺极精,攻城之具尤精。后灭金虏,百工之事于是大备。”其大意为:蒙古人最初是原始落后民族,除了畜牧以外,不通任何手工技艺。马鞍与马镫都是用木头随意制作的。箭簇是骨头制作的,根本没有打铁这门技艺。直到西征灭掉花拉子模后,才得到了回教国家的能工巧匠,造出了许多战争工具。后来灭掉金国,得到了中国的工艺后,才成为一个可以制造各种物品的国家。这个考证有误。成吉思汗造铁车应在西征花拉子模前十三年。得到名为回回炮的巨型投石机则在西征之后。
蒙古真正得到铁原料与铁匠技艺,据《建炎以来系年要录》中说:“鞑靼止以射猎为生,性悍勇,然地不生铁。故矢簇但以骨为之。辽人初置市场与之回易,而铁禁甚严,至金人始驰其禁,又刘豫不用铁钱,由是河东、陕西铁钱,由云中货于鞑靼,鞑靼得之遂大造铁钱云。”这个大意是说,蒙古原来没有铁,辽国人在与他们做交易时,铁属于禁止交易的。直到金代才渐渐放松了控制。金国人所立的汉奸皇帝刘豫废除了铁钱,因此山西与陕西的铁钱纷纷通过设在云中(今内蒙古托克托东北)的边贸市场流入蒙古。从此以后,蒙古人开始使用金属弓箭兵器了。同样的说法也可参见《建炎以来朝野朝野杂记》,所言均类似。可惜两本书都没有对铁车的外观以及制造方法进行记述,因此这铁车究竟是个什么样子,依旧无从获知。
(4)本诗根据《秘史》原文改编,与原作略有出入。
(5)地在垂河(即今之楚河)北岸巴尔喀什湖西部。
(6)关于札木合之死,《拉施特书》有不同记载。铁木真将处死他的任务交给他的侄子亦勒赤台(《秘史》作阿勒赤台,Altchidaï;)。他出自对札木合的恨意先活生生得砍断了札木合的四肢,然后再结束他的生命。《多桑书》也采此说,并指出札木合对这加诸己身的酷刑并不反对。认为这样很公平,如果铁木真落在他手里,也会这样对待。也许,《秘史》在这里对于铁木真与札木合之间的安答友情进行了一厢情愿得进行了渲染,而《拉施特书》与《多桑书》才是对那个时代草原民族的对待敌人的野蛮残忍进行了真实的描述。不过,喜欢读英雄史诗的我还是宁愿相信《秘史》里面那一幕两雄告别时从心灵到头脑碰擦而出的闪亮火花。历史,往往也需要这种英雄传奇,不是吗?
【中篇完】
第三篇 大海的怒涛 第四十六章 大海——成吉思汗
晨光,是蒙古人的号令。当东方黑暗四合的天际中透出第一抹微光的时候,勤勉的牧人们便开始了他们日复一日的忙碌。今天也不例外,牧人们甚至比住常更早得进出各自的帐幕。男女老幼们纷纷穿起只有在节日里才会上身的礼服,眉目间充盈着庄重而又喜悦的表情。没有人喧哗,也没有人交谈,熟人之间碰面也没有往日的寒喧客套与粗豪玩笑,只是彼此心照不宣得用目光对视而已,即使是平日最调皮顽劣的孩童也屏息凝气,乖乖得跟在大人身边,迈着轻快得步阀向着那面立于斡难河滩上的九足白旄大纛(1)下聚拢过去。
聚于大纛之下的不但有身为主导民族的蒙古乞牙惕部,更多的则是那些陆续归顺过来或被征服的泛蒙古与非蒙古的从属民族——克烈亦惕、塔塔儿、札只剌惕、蔑儿乞惕、翁吉剌惕、乃蛮、泰亦赤兀惕、火鲁剌思、巴阿邻、兀良哈台、朵儿边、别速惕、阿鲁剌惕、伯牙悟惕、速勒都斯、亦乞剌斯、撒勒只兀惕、哈塔斤、巴鲁剌思、主儿乞、札合剌惕、格泥格思、捏兀歹、斡罗纳、那牙乞、斡勒忽纳、别述惕、兀鲁兀惕、忙忽惕、晃豁坛、豁罗剌等等,包括新近归附蒙古并结了亲家的汪古惕部在内他们共聚在大纛下,静静得等待着他们的共主铁木真的出现。
以十三岁丧父成为不儿罕孤儿为起点,到征服乃蛮为终点,铁木真穷三十年之功,凭借其无与伦比的坚韧信心、英雄气慨与谋略手腕,踏过无数人以鲜血和白骨铺就的通天大道,终于走上了全蒙古的致高无上的权力巅峰,跻身于历代游牧民族伟大首领的行列,结束了自十世纪回纥帝国崩溃以来长达三百年的草原乱世,将北亚草原失控的历史野马重新纳入时代的轨道。为了纪念那过去的三十年艰苦卓绝的岁月,更是为了将自己从此君临草原的消息召告于天地万灵,召告于蒙古历代祖先,召告于散居在整个草原上的诸部,他建起了象征着毡帐民族至高无上权力的九足白旄大纛于斡难河边,并在今天举行这个盛大、庄严而又神圣的典礼。
早在自乃蛮回军的路上,铁木真已经开始考虑要举办一个规模空前的典礼来纪念这个伟大的时刻。他认为,这不仅仅是为了彰显自己的至尊权威,更是为这三十年血雨腥风做一次总结。惟其如此,方可告慰那些如今已长眠于九泉之下的英灵。
在铁木真的心目之中,这些英灵所函概的层面是相当广阔的,其中既有为自己奋战捐躯、鞠躬尽瘁的蒙古勇士,也包括其他各族之中与自己逐鹿草原的敌手。汪罕也好,札木合也罢,甚至于脱黑脱阿、塔儿忽台、不亦鲁黑等人亦有其可资纪念之处。如果将这场历时三十年的草原争霸比作一出波澜壮阔的大剧,那么身为主角的铁木真在行将谢幕的时候,确实有必要请出这些配角来共享所有的荣耀与欢乐。
因为有了他们,可敬的敌手们!自己才能步上绝顶颠峰,迎接辉煌的新时代。正是他们精彩出演,造就了自己,也造就了今天——铁木真如是想。
秉承铁木真的意愿,两位众人之长——博儿术与者勒蔑会同众多执事人员花费一月之功来筹备这次典礼。眼前这个气度恢弘,井井有条的大会场即使在昨日还显得那样纷繁杂乱。来自四面八方的运送特产与贡物的车辆、马匹、骆驼以及民伕源源不绝地汇聚而来,全草原上的能工巧匠与与壮丁们为搭建看台与彩篷而彻夜忙碌。这些看台与彩棚从斡难河畔一直延伸到不儿罕山脚下。
近几天来,不计其数的屠夫、厨师、侍女和造酒师父们穿梭来往于营地与会场之间,为庆典后的大宴张罗着美味的饮食:几十口足以生煮整头小牛的大镬中冒出的白色蒸汽,弥漫于整个营地的上空,形成了大片的蒙蒙雾霭;数百把切肉剔骨的利刀锐斧一齐做响,其声可传数里之外;沿着会场的外侧,搭起了百余间帐篷,里面摆放着数不清有马奶酒桶,直待大库勒里台召开之际,任与会者狂斟豪饮。这景象落在观者的眼中,即使是那些最年长的老者,任他们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