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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怀山当然不知道承安肚子里这些小九九,见了面,照常躬身为礼。承安大松一口气。还好还好,没摆出要跪拜的样子,否则可糟糕透顶。
“陛下知道,海某是个江湖人,功夫虽然不高,眼力还是有的。我看陛下身边几人,功夫都算得一流,不过……”
原来是说正事。说正事好哇。承安的定力智慧一下子呼啦啦全回来了。
“不过什么?”
“以陛下今时今日身份地位,只有这几人实在太少。内廷侍卫中虽然也有强者,一来他们是先皇亲信,陛下短期内未必能如臂使指,二来这些人久在宫廷,以我这样的江湖人看来,对付一般宵小还过得去,却无法与真正的高手抗衡。”
嗯,听出点意思了。承安忽然想起之前君来跟自己说过神医送书的事。
“江湖上的事,我不太清楚。但是听君来说,先生是大有来历之人……”
“那都是年轻时候的事了。这些年我因为心情不太好,刻意避开故旧,潜心医术,又躲在太医院不理江湖事务。从前的一些朋友却始终惦念着我。其中好些人……本是……他当年一手栽培,如今正当壮年,因为不愿屈从,在江湖上并不得意。有心报国,又难免粗莽,不入有司法眼……我看陛下大有识人之明,用人之智,容人之量……”
这下听明白了,上前两步,行晚辈之礼:“舅舅如此关照承安,承安铭感五内。”
“陛下这声舅舅,岂不是要折我阳寿?”叹口气,又道:“不过是牵线搭桥而已,如何结果,还得看各人造化。”
承安想一想,道:“舅舅既如此说,便请从速吧。倒不是关于我这里的防护问题,而是……”
当下把姚诵的案子说了。
“这件事,目前仍未十分明朗,尚不足以动用水师。可是又关系国家体面,不能拖延。舅舅也看到了,我们有点儿鞭长莫及。如果能借用江湖仁义之士的力量,那可太好了。”
两人又细细商量一番。
这次谈话的结果,让承安手里增加了一支不起眼却极其强大的力量,恰好可以弥补他暂时没有真正掌握军队的不足。同时也开启了锦夏江湖人士入朝报国的风气,给很多高手提供了新的用武之地。后来朝廷干脆在内廷侍卫之外成立了一个新部门“理方司”,和平时期属于刑部,战时则隶属兵部,专门执行特种任务。此是后话,按下不表。
承安忽然问:“这件事,可以告诉丹青么?”
“没关系的。他比咱们想象的要聪明得多。”
丹青活得纯粹,然而并不狷介。他自己的人生丝毫不肯妥协,对世人世事却有着最大限度的包容。
送海怀山出门的时候,承安想,舅舅表面上是脾气执拗的专业人士,实际上通明练达得很哪。大不简单。
几天后,丹青和海怀山认真商量出宫的问题。
“再过两个月吧。宫里什么好东西没有?反正是他把你害成这样,咱们把太医院药库里那些千年老参成形首乌熊胆雪莲吃差不多了再走。”
“舅舅——”丹青哭笑不得。
海怀山也笑:“说正经的,确是如此。眼下你觉着有劲儿,全是外力。出了宫,就是有钱,一时半会也弄不到这么多稀罕东西。这源泉一断,只怕立刻打回原形。还得靠太医院的药库养两个月。何况你想回乾城,路途颠簸,怎么着也要十月里,身子才吃得消。”
“留白和可儿的婚事……”
“皇帝凶礼,百日内不得行喜礼庆典,婚事估计要推迟到年底——你放心,他们会等你的。”
两个月。也好。
丹青索性放开怀抱,不再想离开的事,每日里高高兴兴的游手好闲。
第 61 章
新皇登基大典之后,进京奔丧的将领们陆陆续续开始返回边关。承安带着承煦一起,一一亲切接见,殷殷话别。
锦夏朝的陆上军事力量,主要分布在东北涿州、北方雍州、西北凉州、南方楚州几处边境。
蜀州西南边境自然天险,飞鸟难渡,不必驻守。隆庆元年,先帝借着洪氏朱砂痣一案,将少数民族首领大换血。事后,这批军队就留驻蜀州腹地,没再撤出来。当然,里头也有防备逸王府的意思,这就不必提了。
东南兖州、青州、越州靠海,说是依靠水师,但是中原大战近百年,多在腹地拉锯,再说如今海上贸易刚刚展开,水师力量,其实薄弱得可怜。
如今军方位高权重者,依次排下来,乃是北方威武将军杜越,西北威远将军方圣言,东北定武将军孟庭飞,南方定远将军张與。前二人是正一品,后两人属从一品。杜越和孟庭飞,都和先帝有过袍泽之谊。方圣言的祖父是太祖手下开国功臣。张與则是当年刘桓平定西蜀时留驻楚州部队中的后起之秀,真正从基层混上来的,也算根深叶茂。
这四位一直在京里待到九月。眼看着朝中运转如常,新皇没有任何要动军方人事的意思,才放下心来,正式向承安辞行。
九月底,朝议决定,陆上对外贸易仍由边关最高将领和当地刺史掌控,而沿海对外贸易权则全部收归中央,成立舶务院,户部和礼部理蕃院共管。全面开放兖、青、越三州各大港口,每处单设舶务转运司,直接对舶务院负责。
各舶务转运司所需人员,少数由中央派遣,多数从当地实干有为的年轻官员中抽调。其中兖州亳城县令舒至纯,到任半年,不畏豪强,改革流弊,政绩突出,调任淄城舶务转运司按察使。
这一天下朝,承安回弘信宫。身后除了按规定显排场的一众宫娥内侍,还跟着赵让和照影。昔日逸王手下五大侍卫,赵温直接留在蜀州当地,和宁七一起,替承安慢慢清理先皇埋下的棋子。其余四人都成了内廷侍卫,正在和海怀山联络的江湖人士接触,以期逐步改变内廷侍卫的队伍成分。照君来进入禁卫军,来日京城安危就着落在他身上了。
照影已经在内务府上任,不过眼下正忙着替承安筛选忠心合意的人放在身边使唤。至于照月,早就迫不及待到刑部大牢上班去了。
还在弘信宫大门外呢,承安就把身后无关的人都打发走了,只带着赵让和照影进去。
咦,不在院子里。寝宫里看看,也没有。照影忽道:“前两天公子问我他的刻刀在哪里,只怕是去了东配殿。”
独自悄悄进去,转了一圈没见着。正奇怪,却听书案后头传来细微悠长的气息。蹑手蹑脚蹩过去,唉,地上睡着呢。
自从天气转凉,照影早着人把弘信宫里丹青喜欢出没的地方全部铺上双层羊毛毡子,然后再加一层软软的丝毯。当时丹青趴在地上,支着脑袋,一脸似笑非笑。照影心想:拜托你不要这个表情对着我哎,某人知道了会吃醋滴——别说,还真勾人……打住!打住!
只好找话说:“公子笑什么呢?”
“舒服啊。”
顿一顿,“奢侈啊。”
眯起眼睛,“真舒服啊。”
又睁开眼睛看看,摇头,“太奢侈了。”
照影大乐。好半天才止住笑意,道:“皇后成了太后,搬到永乐宫和皇太弟一起住去了,这些东西是从她原来住的如意宫拿来现成的。”
“和从哪儿来的没有关系……”丹青翻身仰面躺着,把胳膊枕在脑后,“不过是感叹一下……以后不在这儿住了,光是这些地毯,就叫人思念不已啊——”
照影愣住。这话什么意思?
“公子说,以后怎的?”
“我要走了。”
照影在心里琢磨半天,问:“为什么?”
“他知道的……”语声渐渐模糊,再看时,已经睡着了。
照影替他盖上薄被,又发了一会儿呆。
原来他比我们这帮人都要绝,都要狠哪。陛下这辈子,算是完了。笑一笑,管他呢,这样的人,只是有缘相识就已经三生有幸了。一般人哪有资格跟他唱对手戏,在旁边看看饱眼福就好。
此刻,丹青就躺在他认为奢侈得人神共愤的地毯上,睡得人神忌妒。承安正要伸手去抱他起来,就见两扇长睫微微颤动,漏出点点星光。再过片刻,云破月出,清辉流泻,光摇影动,天地失色。
“丹青……别在这儿睡了,着凉。”
“嗯。你拉我起来。”
“去床上躺着?”
“睡够了——我有东西给你,喏。”说着指指书案上。
“照大哥收拾东西,被我看见了,管他要来的。正好给你刻一方私章。”
承安这才看见那方青玉印石。伸手拿过来:白文,无边,四个字。
曰:“纳福承安”。
非隶非篆,纯用刀法出笔意,憨态可掬,天机自在,一片喜气洋洋,看得他爱不释手。好半天才想起来质问:“不是叫你好好歇着?万一累着了怎么办?你说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呢?”语声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已化作耳边轻吟。
搂住丹青,手不由自主伸进衣衫里。
丹青翻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