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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替我喝了罢。”
“药怎么能乱喝……”
“那……你陪我喝。”
呃……有什么不同?
“你说不苦的。你喝给我看看。”
低头瞅瞅,肯定喝不死。
“好,我替你喝一半,你自己喝一半。”
“成交。”
咕咚下去。
“这是温补安神的‘七味茶’,嘻嘻。好了,睡吧。”
又被他晃点了。想个什么法子好好惩罚一下——药效上来得太快,犯困……
“承安承安乖乖睡……”
只好栽倒在床上,蒙眬中看见他怜惜的伸过手来,替自己放下沉重的眼皮。
一夜无梦。
第二天早上,承安出门的时候,丹青还没有醒。昨天晚上的账是没机会清算了。心里却暖得很。这些天确实太累,政务琐事,悲欢起落,身心俱疲。本来是我照顾他,不知不觉间,反过来变成了他照顾我——被丹青爱上,真是世间最幸运的事。全心全意,绝不打折扣。这样的真情,哪怕享受一天呢,今生也已足够,何况我得到这许多……却总忍不住想,如果时时刻刻都有他在身边,如果日日夜夜都有他相依相伴——还是贪心不足啊……
午后,海怀山过来。
丹青等他诊完脉,问道:“舅舅,我什么时候可以走?”
“再有个七八天,应该能勉强自己下地了,不过……”
“我的意思是,什么时候……可以出宫?”
海怀山微愣:“我还以为……你会留下来。”
“舅舅这样想么?”
“这么多天看下来,他对你,确是一片真心,也算是做到极致了——到这份上,冒点风险,是值得的。”
呵,舅舅期待有情人终成眷属。因为自己未能得到相守的机会,所以希望看见白头偕老。纵使冒险,也值得。
“不是值得不值得的问题……在这是非之地,难免不成为是非之人。到时候,凭添烦恼,不定生出什么事来,叫他为难……
“何况,我并不能保证自己的心……很多东西,知道是一回事,看见是另一回事。理解是一回事,支持是另一回事。爱是一回事,立场是另一回事……
“我若不走,迟早成为死局。我走了,这事……也许还有可能……”
海怀山怜意大起。这天资聪颖的孩子,被生活折磨得如此通透。
“他怎么肯……”
“我想……他已经懂了。”丹青话语中带着浓浓的爱恋、顾惜、不舍,和,决然。
第 60 章
七月二十二,新皇登基大典。
宣读遗诏,通告天下。接受宝剑、玉玺、冠冕,即九龙宝座之位。
百官除服,于永嘉殿前着簪缨三叩九拜。
改元洪正,大赦天下。
封世宗平武帝长子赵承烈为康王,立平武帝次子赵承煦为皇太弟,乃顺位第一皇储。这个举动,把一干旧臣感动得老泪纵横,朝野上下,无不交口赞叹。连带民风都淳朴不少,可以说是最好的文德教化了。
虽然承安每晚都在东配殿过夜,搬入皇帝寝宫正殿的程序还是依例按时进行着。登基大典前,照影和照月领着一大帮宫娥内侍重新收拾布置,忙乎了好些天。
丹青已经可以下地遛达,东看看,西瞅瞅,瞧着他们把整个弘信宫,包括东西两边配殿,里里外外大肆清洗打扫个遍。原本就干净得一尘不染,现在连院子里每一块青砖都光可鉴人,每一片树叶都精神抖擞。那些华丽的幛幔窗纱被褥围屏,统统换掉,以示吐故纳新之意,准备迎接新主人。各种皇帝专用家具物品当然保持原样,一些带有个人色彩的东西早已全部撤换,有的直接在灵前烧了,有的陪葬进了寝陵,有的赐给了亲近臣子。
墙上那幅《四时鸣玉山》,先皇珍爱非常,按说应当作为祭品焚烧,或者作为殉品陪葬。承安跟内务府大臣说,此画本是自己献给皇叔的生辰贺礼,不如就留给自己,以供余生追思。所以现在,那幅画还在寝宫墙上挂着。
丹青静静站在画前。
照影照月对个眼神,等了一会儿,看他没什么别的反应,继续指挥清扫布置。
宫中规矩森严,宫娥内侍无不训练有素,虽然往来穿梭,却几乎没什么响动。对开始待在一边凑热闹,眼下站在当地碍事的丹青,没有人好奇,全部规规矩矩,毕恭毕敬——两位年轻的上司虽然尚无确切职务,却是现任皇帝从王府里带出来的腹心,他们对这位看不出身份的公子态度中那含而不露的尊敬和关心,是宫廷人际关系中最不能忽视的一种。
看不几眼,就觉得累了。
丹青每天强迫自己一定多下地走走。弘信宫外边是不去的,只在院子里转两圈,这屋进那屋出,很快就没了力气,几乎是逮哪睡哪,谁撞见了就给他盖上点儿。睡到什么时候算什么时候,起来再接着遛。
对承安身边的人,哪怕是曾经狠狠得罪他的贺焱、赵让,丹青也放下一切过往,真诚坦然相待。反倒是一度杀人未遂的冯止和赵恭,看见他就心里发虚,常常弄得丹青莫名其妙。在所有从逸王府跟出来的人心目中,眼前这位,那是铁板钉钉的半个主子了,难得他宽宏大量、纯真自然、温柔和善,不必刻意拍马,已经十分尊敬爱护。
丹青失笑。觉得自己好似他们大家共同豢养的宠物。他不知道,这些多年在阴谋权术中打滚的高手,对于像丹青这样天然纯粹的人,有一种极微妙的感情。本来打算合伙毁了他,没有成功,那就干脆一起保护他。
看累了,左右瞅瞅,这才发现自己正好杵在挡路的位置。冲照影照月歉意的笑一笑。瞧见书案后头四柱盘螭七宝瓒花的大靠背椅了,晃过去坐下,宽敞舒适。照影正把西配殿搬来的承安随身物品一样样往外拿,丹青忽道:“照大哥,能不能给我看看那个——箱子底下最左边……”
原来是那方“看朱成碧”青玉印石。
搁在手中把玩一阵,塞袖子里。对照影道:“这个我拿走了——别担心,我自己跟他说。”
回手把靠垫抽出来当枕头,蜷起身子,眼皮开始往下掉。仿佛有人拿了毯子过来,咕噜一声“谢谢”,安然入睡。
照影和照月示意干活的人都退出去,两人站着看了片刻,把门窗检查一番,可能漏风的地方都合上,拉好帘幕,并肩往外走。
出了寝宫大门,照影叹口气:“全无机心,一清到底。”
照月接道:“毫无破绽,莫测高深。如今的他,咱们这些人,可真真望尘莫及了。”
二人且聊且行,走到岔口,照影道:“我去内务府,你呢?”——照影很快要就任内务府詹事。
“长庆宫。”照月一边说一边往左拐。
“小月。”
“嗯?”
“你……这是何苦……”照影语带痛心。
“大哥何出此言?”照月缓缓转过身来,看着照影。
“咱们吃一个锅里饭长大,你当我是瞎子?我问你,那孩子,当初是不是还有救?你自己下的手,如今难道后悔了?准备为他搭上一辈子么?”
照月沉默一会儿,道:“我存心的,我愿意。陛下也答应了。”
“陛下他——知道不知道……”
“知不知道,有什么分别?”——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也许知道而装作不知道,有什么分别?“他现在这个样子,不是对大家都好?对他自己……也很好。”照月不再说什么,径直走了。
照影作罢。亲自动手为自己制造一个纯洁无瑕的精神寄托,这种事照月想得到干得出,绝对理直气壮。
八月底,丹青觉得自己好很多了,犹豫着什么时候和承安挑明了提出离开。决心早已下定,到开口的那一刻还是千难万难。彼此都心知肚明,四目相对时又下意识的避开这个话题。
承安想尽一切办法推迟那个时刻的到来,于是——
夜夜春潮带雨晚来急。
朝朝春江水暖波拍岸。
半夜魇着了,梦中那张盼顾生情的脸化作一个飘摇远去的背影,永不回首。泪水汹涌而出:“丹青,不要走……不要走……”
“承安,我在这儿……在这儿呢。”
翻个身,把他扣在下边:“说,你不走。”
“好,不走。”
“你敷衍我。”
“是……我敷衍你……”
“可恶……”——哪怕用心多敷衍片刻呢……
“嗯……哼……承安,饶了我……”
“休想!害我做噩梦,至少得赔我一场春梦吧……”
晓看红湿处,
花重锦官城。
第二天,海怀山请照影通传,求见承安。
舅舅忽然拿出见皇帝的姿态背着丹青要见自己,承安心里虚得不行。想起丹青还在床上软着起不来,万一……万一……这个……神医先生一副进谏的表情,对自己说什么“宁静致远,淡泊明志,节欲修身,息心养性”,叫皇帝陛下脸往哪儿搁啊。
海怀山当然不知道承安肚子里这些小九九,见了面,照常躬身为礼。承安大松一口气。还好还好,没摆出要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