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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的隔阂除了,现在求着快活去了。也是勾着心斗着角的,就算在太阳旗神气飘扬的日军司令部也不例外。海军与陆军互相倾轧,文官与武将势不两立。外斗好再内斗。藤田智也问了伯父的房间,恭敬走进去。藤田中将背手站着,一身军装入夜都未脱下。转了过来,胸前一排由天皇亲授的勋章,是神气勃勃的。他见到藤田智也的第一句话是:“你父已经入葬,所有不利证据全部销毁,不会再有人诋毁藤田家族。”他眼中的藤田智也带着些疲惫和萎靡,士气不振。他先赞他:“智也,你是好样的,几次上缴的中国唐宋碑帖字画让国内大大惊叹。”
“我国保存文物条件好过中国太多,这些瑰宝当留在日本最为妥当。”藤田智也的声音也萎靡。
“我一直都赞同你这个观点。”藤田大将点头,但更凌厉了,“我在华北战场听说你在南京城里表现极其不佳,遭到上下投诉不少。”“我只负责追缴文物,不负责杀人。”“这是建立大东亚共荣圈的一部分,军人的天职是服从指挥!”“伯父,我父亲是否真是突染疾病亡故?”藤田智也站起来,他比伯父高,但伯父昂着头,气势比他高:“作为兄长,我对你父亲实行了家法,藤田家族不容污点!他是声名在外的汉学教授,却与支那文人互通有无,还将鲁迅的文章翻译给国内学生。”藤田智也握手成拳。藤田中将将藤田智也按着坐下:“当日你在你父强烈反对之下应召入伍,我便知道你会是我藤田家族的又一个荣耀。你在上海一连串的表现证明了我对你的培养和信任没有白费,你千万不能让我、让我们家族、让天皇陛下失望!”“叔父,我不能滥杀无辜。”“啪!”藤田中将劈头就下了重手,藤田智也的头偏向一边,嘴角溢出鲜血。
“混帐东西!为什么我会在你十岁的时候就训练你?作为藤田家族唯一的男丁,你的刺刀必须染血,不怕染血,才能成就我们伟大的事业!”藤田智也擦去嘴角的鲜血擦净,正过头来。“军部正式下令,在上海成立‘文商特攻队’,正好协助你的文物追缴工作。最近上海商界的抗日分子蠢蠢欲动,屡番突袭暗杀我军政商界要人,现在该给他们一些教训了,同时也可为你扫清障碍。”他只能听候伯父安排。“文物追缴组正式并入‘文商特攻队’,以后所有行动直接由长谷川安排。我知道你与他向来不和,但军令为上,你要好自为之。”最后,藤田中将拿出一把武士刀,卷着白色丝布,裹住了寒气逼人的刀刃。
“此刀,染有你父之血,你父虽身居不正,但面对死亡半丝眉头都没皱一下,这副‘奉死气慨’倒是我大和民族崇高的武士道精神。你需用支那人的血,洗干净你父亲的污点!”
不容藤田智也再多说。他拿着武士刀回到自己的宿舍。一桌一椅一床,干净整洁。桌上摆着一座牌位,牌位前供着香炉。将武士刀放在牌位前,点香,肃立。而后,从钱包里拿出了那张照片,端正摆放在牌位旁。照片上的女子笑得娇媚。他轻轻唤了一声“娘”,久远的称呼,连自己的都觉得陌生。拂开武士刀上的丝布,白森森的刀刃,映出黑夜的凄惨。往事或许不堪回首。很久以前的黑夜,他一个人抱着膝盖坐在黑夜的深处,看到娇媚的身影穿梭在西服马褂之间,那双双粗大又肮脏的手,放在不该放的地方。全部落在他眼里。娇媚的人儿看到他,慌张跑过来。“小飞,你跑来这里做啥?上阁楼做功课去。”一张肥硕的手捏住他的小脸:“小崽子,来叫声‘爹’听听!”他对住那只手一口咬下去。夜晚总会听到惨厉的呻吟,女人和男人的。他捂住耳朵,在黑暗的阁楼的小床铺上簌簌发抖。
娇媚的女人也酗酒,喝醉以后,狠狠掐儿子的身体。“说什么才子佳人?都他妈的放屁!你是个杂种!你是个杂种!”他被掐得一身乌青,咬住牙,忍着。女人醒了以后,抱住他哭,给他擦那些伤口。天长日久,渐渐习惯。只是那天,有人来带他走。“你们要带走小飞是不是?”他的母亲睡眼惺忪,在酒精的侵蚀下,满面倦容,还有风尘色。随后面容平静无波,“走了干净。”女人什么都没有给即将离去的儿子准备,只默默牵住他的手,送他到十六铺码头。
“我是日本人还是中国人?”他问他的母亲。女人问:“你愿意做日本人还是中国人?”他站到阳光底下,满目的绚烂,刹那疑惑了。“做日本人是不是就不用做‘小崽子’了?”女人狠狠甩了他一巴掌,打得他一脸错愕。“这一巴掌告诉你,你是中国人。”阳光在孩子的眼中混沌不明,微微昏暗。在江洋的另一边,雄武的叔父和微佝偻着腰胸的父亲等着他。他们看到小小的孩子下了船,父亲激动而又渴盼,向他伸出手来。但是叔父已经昂首阔步到他的面前,俯视着他。“智君,欢迎回到美丽的日本!”一把抱起了他,站到高地上,一同看向长崎的古城风景。“欢迎回到故乡。”他第一次跃到那么高的肩膀上,只觉得一阵炫目,还是微微昏暗。藤田智也微微闭了眼睛,终于,一片黑暗。
十九 风波恶?敲山震虎
雁飞一整晚都没有睡好,早晨起来眼窝下青了两块,看着就憔悴。她也顾不上用胭脂水粉遮掩,只稍稍抹了点雪花膏,皮肤亮了些。抹完了,她琢磨出藤田智也的话,心里也亮了一下。
便招了黄包车紧赶慢去了王老板在迈尔西爱路上的花园洋房。她从没有想过她会再去这座建在迈尔西爱路上富丽堂皇的法式花园洋房。
几年前,她是去过的,带了一身的伤,在那洋房的某间房里昏睡了七天七夜。醒来的时候,格外舒适,她第一次睡在这么软的锦丝棉被里。有人拍拍她的脸,叠声说着话。“可好,总算醒了。”“我家老爷天生善心,看小姑娘被火烧成这样才施了援手救回来。”“中西大夫都请了,小小年纪怎地身子就那样了!”“你到底干了啥子事情会伤成那样?”小雁醒透了,看见眼前是有张肥胖脸的女人,长得粗相,但穿得精相。一身真丝旗袍滑不溜手,也是个太太样的。她瞥瞥眼,捉着她的手,见她咬紧了唇,狠狠地,不开口,就又说:“可好走了?下楼给我们老爷看看!”小雁挣扎下床,胖太太用手臂勾着她的肩,像老鹰捉小鸡一样,挟着她在洋房上下绕来绕去,绕进一间大大的厢房里。小雁再一次看到王老板,她认得,是周小开和唐倌人招待过的贵客。胖太太进门就嚷:“老爷,你看这小姑娘在我的打理下大好了。”王老板站起来,看着怯弱娇美、大病初愈的女孩,眼里有异样的东西在流动。雁飞看得懂,她很乖巧地鞠躬,说了一声:“谢谢老板。”王老板身后走出来一个面貌颇美的少妇,她抢着说了一句话:“小姑娘真是好标致。启德,你可以收来做过房女儿了。”“你!”王老板笑着指指少妇。“阿好,阿好,阿二头的主意真妥当,老爷和这个小丫头有缘,收她做了干女儿正好。”胖太太也应和。王老板笑着望住她,她识趣,跪下来,叫:“干爹。”少妇也笑了,道:“以后就叫阿囡吧!亲切点。”王老板不反对,雁飞也无从反对。那位胖太太原是王老板在乡下娶的原配,美少妇则是王老板的二姨太。知道了她们的身份之后,小雁对两位太太恭敬地称呼“干娘”和“二姨娘”。她在大洋房里,好吃好睡,伤也养得很好,只是该留下的疤痕依旧留下了。但表面上,越来越青葱水灵起来。干娘和二姨娘都看在眼里。干娘计算着。某次王老板深夜回来,雁飞被送到了王老板的房里。王老板怒不可遏给了干娘一记耳光:“这个小囡只有十六岁!你做事情怎么这么荒唐!”
“我想老爷会开心的呀!”干娘无尽地委屈。站在房间里蹩手蹩脚的雁飞,睫毛扇了一下,眸子定定望着华丽的柚木地板,那里光亮光亮的,她的心里也光亮光亮的。二姨娘也在计算着。她趁着王老板去香港做生意,把雁飞叫到跟前,和眉顺目说:“我们大太太向来糊涂,有时候做事情分寸不当,让你在这里担惊受怕的。”雁飞站在她跟前,只听她讲。“其实你年纪也不小了,我给你保一门媒,嫁一处好人家好不好?”二姨娘和干娘一样直接,而且还会逼迫地看住她。小雁摇摇头,心中打好了主意,给自己的命运定下了主张。“谢二姨娘费心,我已找了一份工作,正要同干爹干娘和姨娘打招呼的。那边有工人宿舍,过几天就要搬过去的。”二姨娘倒是惊讶,直打量着她,口里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