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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如歌-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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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膝盖,上面肩膀是半袖,都绣了蕾丝边。人裹在火里,又从火里生出来。
她招雁飞过来,挤眉弄眼:“你看我果然好运道,拿了个‘6’,正好六六大顺!”
雁飞蹙眉:“我跟你正好倒一倒。”“平华果真是个童男子!”陈曼丽凑近雁飞小声说,倒不脸红。雁飞轻笑:“有无包红包给他?”陈曼丽晃晃荡荡地笑:“我包了老凤翔的五根条子给他,他的眼睛瞪得比牛眼大,吓坏了!”
“曼姐!”雁飞没了笑。这个陈曼丽今天太过倔越了,雁飞觉出不妥。台上开始奏乐,是日本歌,乐队奏得准,也不得不准。日本人逐个说话,也授奖,大凡是战场上的奖。舞女们聊赖着,直等着有人示意。日本歌毕了,即将狂欢,要奏西方乐。日本人得挑舞伴了。舞女们等着,慌着,不知道谁先来。
一个胸前才被授奖挂了勋章的矮个子军官站起来,他是挂了最多勋章的,也是同人谦让过,又当仁不让的,往舞女中一指。指的是陈曼丽。也难怪她,一身的红,扎在这堆赶着往素里扮的舞女中,是招眼的。发牌子的日本女人来了,笑嘻嘻的,也会说中国话:“长古川大佐请你去跳舞!”
她是头一个呢!是给获奖人的奖励。陈曼丽跟着日本女人走到舞厅中央,忽停了步子。爵士乐队的人先注意到,不知怎地也停了奏乐。全场肃静,日本女人疑惑回头。陈曼丽就站在那舞池子中央,“格格”一笑,好像是春天第一朵鲜艳的花儿,要准备怒放的。
她举起手里的牌子,大声说:“今朝我真是运气老好的,抽到一个‘6’,运气可真好!这不,正赶上这位矮长官要找我跳舞呢!”在座的日本人,听不懂汉语的,不知道这舞女到底要说什么,听的懂汉语的都觉着不对劲,互相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陈曼丽举了手,场子里又安静了。她垂下手,冲那长古川一撂牌子,圆滚滚的牌子一路滚到他脚边。他的八字胡抖了一下,要愤怒了。“曼姐!”雁飞轻叫,被袁经理死死拉住手。陈曼丽歪了歪头,头发掩不住俏皮的表情。“可惜我真不想嫖东洋骚货啊!怎么办呢?”日本人群骚动了,长古川的手往腰间伸过去。他听得懂中文。“她在作死!”袁经理低声吼,喝住开始惊恐的舞女们,“你们都消停些!”
陈曼丽还没说够,指着长古川,叫:“喂!你还没我高,我都能看见你秃顶上的皮。怎么配给姑奶奶我伴舞?我看着这里倒是有俊俏的。”手指掠过几个年轻的日本男子,也包括了面无表情的藤田智也,指完一叉腰:“可惜姑奶奶今晚没兴致嫖你们了”一扭身,甩开裙摆扭着臀往门口走。她像一团蓬勃的火焰,烧了个彻底。
雁飞大叫一声“曼姐”,同时,枪响了。所有人只看到那团火红的影从门口照进来的一束光中倒下去。只有片刻,火焰熄灭了。雁飞挣脱了袁经理牢牢拽住她的手,跑到陈曼丽身边。陈曼丽侧脸躺着,鲜血从她的背部汩汩地流出,终染在地。大朵的红,开在百乐门的花岗岩上。
她望见了雁飞眼中积聚的泪,轻轻吐了气:“小谢,原来你是会哭的啊!”
雁飞不敢伸手碰她,只是捂了面孔。那红从指缝里渗进来。她的泪再渗出去。
陈曼丽嘴角有笑,瞑目了,只有雁飞听到了她的最后一句话。“我也算是干净地走了!真好!”血,蜿蜒地流淌,真开成一朵娇艳的花,娇艳得在春天枯死的梅花。春天里的寒风侵入了骨头,扑面而来的是漫天漫地的红。雁飞从一团黑暗挣扎出去,迎头朝着红光走。光影轮回,一团红影向她招手,她跑过去,看清楚,是陈曼丽,但又不是陈曼丽,是一张白岑岑的脸,身上也不是红色洋装,是束领旗袍。
很熟悉,也很陌生。那人也喜欢用一手叉着腰。她说:“小雁子,你不认得我了?”然后,雁飞醒了,揪着被子半躺在床上,满眼的黑。她在夜里总是睡不好,旧的梦没走,又来了新的梦。缓缓想起来,她又梦到了唐倌人。雁飞有点渴,掀开被子起身下楼去灶庇间。热水瓶是空的。雁飞心里凉,苏阿姨惫懒了。她不是一个治下严谨的主子,想当年唐倌人支使得她和李阿婆把事情做的井井有条。又是唐倌人,她想她忘不了她的。雁飞从碗橱里端出一碟紫砂茶壶并小杯子。她怎么忘得了她呢?这套小壶小杯子还是当年她送的。她教她茶道,拿出这套周小开从宜兴带回来的茶壶杯子送她。雁飞帮着先烧水,就像现在,她烧水。那时候,她趁烧水的片刻跑到弄堂里看别的女孩跳橡皮筋,翻飞的花样,自由自在。
她羡慕,就自己跳,没有伙伴,没有橡皮筋。李阿婆过来拧她的耳朵:“丫头片子,烧个水也能小差开到外国大马路去?”
很疼。就像现在,雁飞缩了下手,刚才一开小差,手指碰到了铜壶,烫到了。向抒磊竟肯绑橡皮筋让她跳。他们将橡皮筋的一头绑在椅子腿上,另一头绑在他的腿上,她的花样落到实处,从地关开始,过了膝关、腰关、肩关、顶关,最后橡皮筋举过了他的头顶,是最高的天关。可她有惊人的弹跳力,连天关也能过。那时不过十五岁多,身形窈窕了,脱出成熟的形,每一处都是软的。他看得入迷。她就偷偷看他,目光一触,都红了脸。也是开小差。她总是无时无刻不在开小差,魂魄从来没有归过位。雁飞轻哂自己,提了水壶,回到客堂间,开一盏靠沙发的落地灯,在茶几上铺上厚厚的绒布,把水壶放上去,再回灶庇间拿了紫砂小茶壶茶杯过来。茶叶是现有的,王老板送来的安溪铁观音。她都没什么空喝,今夜有心思,就拿来试试。
旧的杯子,新的茶。雁飞将杯壶都展开来,一字摆开。温壶烫盏,沸水在杯壶中起了白白的热气,熏热了她的脸,温热了她的眼。
在百乐门上班的第一天,一群小舞女挤在盥洗室梳洗妆扮,没人给她让位子。
陈曼丽端着脸盆走过来说:“快洗吧!洗好出去兜一圈,管保你转到好台子。”
雁飞把铜壶放下,瘫在沙发上。泪刚才被蒸走了。静谧的夜里,发出“笃笃笃”急促的声响。雁飞先没理会。“笃笃笃笃”,声音更急促。雁飞疑思,站起身去开门,留一条缝,一只手伸进来扳住。“雁飞小姐!”竟是藤田智也!雁飞本能要关门,他力气大,用力一推,人是进来了。前天井的铁门是关上的,他应该翻了墙。
雁飞不免惊恐,沉口气:“藤田先生,你这是做什么?”藤田智也靠着门,一步步走进来,坐在她的沙发上。原来手臂受了伤,还流血了。
“穷寇入巷,向你求救!”雁飞的手扶到门锁上,沉住气,看着他臂上的血流到她的波斯地毯上。都是红的,也看不出来。
藤田智也紧盯着她,又往门边一扫:“我送你的粮食救了不少中国人吧!”
雁飞的手紧了紧,又松了,欠个身:“我还欠你人情,不提真忘了。”她也坐到沙发上。楼下的响动惊醒了苏阿姨,她跑出来看,望见藤田智也,惊疑不定。雁飞继续她被打断的动作,温壶烫盏,边吩咐:“拿纱布来。”转头对藤田智也说:“我可没有治刀伤枪伤的药——”藤田智也一笑:“权当生死由命。纱布就够了。”苏阿姨领命拿来纱布,雁飞又吩咐:“去睡吧!明早一切照旧。”苏阿姨小心答诺,又偷偷瞅藤田智也,他正自己给自己包扎伤口。血不住流,伤口也似很深。苏阿姨惴惴不安,退了。雁飞目不斜视,倒出铁观音。她的架势依旧继续。“雁飞小姐真是好兴致,三更半夜表演茶道。”藤田智也沉沉看她。雁飞伸了手,就按在他适才绑好的伤口上。他是吃痛的,但不回避。她说:“藤田先生也好兴致,三更半夜血战沙场。”“你们的人,很疯狂。”雁飞瞅他一笑:“彼此彼此。”他皱了眉:“这样很累。”雁飞说:“凡事有因才有果。”他问她:“你的因果呢?”她不答了,开始悬壶高冲。把铜壶提得高高,注水入紫砂茶壶,茶叶上下翻滚,清幽的茶香四溢。藤田智也深深嗅一下,说:“铁观音?不过水不好,上海的水早没了江南水的那种柔软清润的味道了。”雁飞睨他一眼。“我差点忘记藤田先生是品茶高手!”藤田智也就看着她上下几下,冲好茶,准备回壶。“每次都称我叫‘藤田先生’,听起来太累,我有个中国名字。”雁飞斟茶,斟到一只只紫砂小杯子里:“哦?日本人还有这个雅兴起中国名字?”
藤田智也执起茶杯,先轻闻,再轻抿。“饱山岚之气,沐日月之精,得烟霞之霭,食之能疗百病。好茶,好功夫!”他倾身子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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