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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悖麻没有看耶寅,也没有停顿,继续说道:“城中还有数千精壮战士,今晚你们兄弟便率领他们连夜渡河,先到静州,保护皇上退回兴庆,听候太后分派。”说到这里,他稍稍顿了一下,看了耶寅一眼,方道:“将来是战是和,是守城还是西狩,自有太后与皇上决断。尔等不得擅作主张。耶亥,你看好你弟弟。”
“还不如决一死战!”耶亥双眼通红,粗声道。他性格寡言少语,此时也不肯多说什么,只是简短的回答。
耶寅斜眼瞥了耶亥一眼,他自然不知道秉常已经被迎回兴庆府,这的确也是一个极好的机会。但在耶寅看来,天地间也绝没有留着父亲赴死,而儿子独存的道理。
“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耶寅扑通一声跪在叶悖麻面前,道:“父亲既不肯用我之谋,儿子宁愿留在此城,与宋人决一死战。”
“什么决一死战?!”叶悖麻拍案怒道,“留着你们在,难道便挡得住下一次宋人的主攻?”
“未必。”耶寅沉声道:“死守自然必输无疑,但如果我们反击呢?”
“反击?”叶悖麻不觉反问道。
“不错!宋军正是不可一世之时,未必能料到我们会偷营。我曾经观看宋军军容,泾原所来之军军容严整,不可轻犯,但是环庆所来宋军,却有数营不及其余宋军。便在今晚二更,父亲可挑选精壮敢死之士,悬槌而下,击其薄弱。另遣两支奇兵先出潜行,待城中号角声响,一支多举火把,布疑阵,自北而来,诈为援兵大至;另一支至四更时分,掘开七级渠与诸渠灌,引水淹营。趁宋军慌乱之时,父亲再亲率大军出城,胜负一夕可定!”
耶寅的话刚一说完,叶悖麻腾地便站了起来,双目炯炯,凝视耶寅,连连赞道:“好!好!成王败寇,在此一举!”说罢霍然转身,对耶亥说道:“你暗中派人在城内各处堆积薪木,若能大破宋军,一切休提。若其不然,便一把火烧了这西平府,引兵北走。”
……
整天都仿佛被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烟灰的太阳终于开始西沉。宋军的攻城炮也停止了攻击,震天雷的爆炸声渐渐稀疏,夜幕缓缓落下,天地间也随之慢慢静寂下来,除了偶尔能听到城外宋军大营中的犬吠之声,灵州城内外都显得很安静。
终于,更夫敲响了锣声。
一更到了。
耶亥提着一坛酒,挨个地给站在他面前的三百名身着黑衣的死士倒着酒。他与耶寅不同,宋朝能够吸引他的,只有一样东西——酒。给最后一个人的碗中倒过酒后,耶亥将酒坛摔到地上,“哗”地一声,酒坛便被掼成一地的碎片。耶亥大步走回队伍前面,提起一个酒坛,撕开封泥,大声道:“这是上路酒!喝!”
说罢,举起酒坛,咕噜猛喝了一大口,一把便将酒坛砸了。那些死士们也跟着他一口干完碗中的美酒,一齐将碗摔得粉碎。
二更锣响。
夜幕笼罩的灵州城头,从宋军难以观察到的几个死角处,悄悄地放下了数以百计的黑影。黑影们弓着腰,利用夜色与地形的掩护,躲过远处宋军巡逻士兵的观察,悄悄地向着目标中的几座宋军军营靠近。
很快,耶亥与他的敢死队们几乎都已经可以看得清宋军营寨中夜间巡逻守望的脸孔了。但那些在夜间警戒的宋军对眼前的危机,却依然毫无觉察。耶亥望了一眼宋军的旗帜,在心里哼一声:“骁骑军!”他心里更加放心,宋朝的西军并不是那么好相与的,但是象骁骑军这种从繁华锦绣之地出来的宋军,他从心眼里感到轻蔑。耶亥与宋军作战经验丰富,他知道宋军守营的经验非同一般,比如西军的传统,就是非常重视狗。每支军队都会喂养大量的战犬,这些战犬被用来协助宋军守营、包围、追击,在不得已时还可以充当军粮。在战犬的帮助下,夜间用少数精锐部队偷袭宋军本应当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但是耶亥面前的这支骁骑军,显然并没有这个传统,营中几乎不闻犬吠之声。也许这个什么骁骑军的都指挥使,在心里将狗与鹰仅仅只是当成一种宋朝贵人打猎游玩之时的宠物了,而彻底忘记了那些贵人嬉戏的时尚,有许多原本就是从战营里学去的。
既然如此,就要让他为这种遗忘付出代价。
如果能设法在他们的马厩点上一把火……
耶亥一面领着部下潜行,一面在心里暗暗计算着。
这是孤注一掷。
成败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的经验与判断力。
忽然,耶亥感觉自己的手碰到一块冰凉的东西。他俯头看过去,原来有几块大石头,稀稀落落地摆在前面。耶亥心里莫名的闪过一丝不安,他举手示意部下们停下来。
他小心一面掩藏着自己,一面打量着这几块平淡无奇的石头,怎么看也看不出有什么毛病来。但不知道为什么,耶亥心中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仿佛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地对他喊着:“绕开它,绕开它……”
“难道是什么奇门遁甲之术?”耶亥心中闪过一个念头,一面继续谨慎地观察。
这里距骁骑军的大营已经不到一箭之地,尽管宋军的栅栏看起来还算是中规中矩,但外面却没什么陷阱的痕迹——这些宋军气势汹汹而来,根本也没有想过要守营吧……
更何况,骁骑军还是一只骑军部队。歪歪书屋
已经没有时间过多思考了,总不能被几块石头吓倒,耶亥克制住自己内心的不安,决定继续前进。但他多留了一个心眼,先命令一个侍禁领着几十个人先行。
等得不耐烦的部下快速地穿过了那几块石头。
“轰!”
“轰!”
在一瞬间,耶亥只觉得眼前巨大的火光一闪,气浪卷起沙石扑面而来,他下意识地扑倒在地上。
炸炮!
那些石头一定是提醒自己人注意的标记。
耶亥终于想起了这个东西。
但是,一切都晚了。
宋军的号角声、喊叫声仿佛突然之间冒了出来,在寂静的夜晚中是那么的刺耳难闻。弓箭手们迅速地集结起来,向着炸炮被引发的区域射出密如蝗雨的箭矢。
耶亥甚至连头都无法抬起来。
但他分明能感觉到,火光越来越明亮,而从大地的震动中,他也能知道,宋军的骑军出营了!
“完了!完了!”两声巨响后,灵州城头,一直注视着宋军军营动静的叶悖麻立即堕入绝望的深渊当中。
站在他身后的耶寅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不停地摇头,“变了,变了……”
一切都变了,战争的模式已经开始改变。
也许改变还不够大,但是已经足够让一支曾经强盛一时的军队,为此付出难以承受的代价。
西夏军队的失败,西夏国的覆亡,都不过是一次改变的注脚。
“你们想做什么?”叶悖麻的怒吼,把耶寅从痛苦中震醒过来。
便见几名武官领着数百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向着他们涌过来,将他们团团围住,几名亲兵刚想要拔刀,嗖地几声,便已被射死。
“景思明,你想造反么?”叶悖麻瞪着领头的武官,厉声吼道。
叫景思明的武官冷笑道:“造什么反?!宋朝是来帮皇上复辟的!你才是造反!”
“小人!”叶悖麻怒吼着拔刀,两支长枪已刺到他胸前,景思明望着叶悖麻,笑道:“叶悖麻,识时务者为俊杰。这西平府本就已经守不住,现在耶亥死了,城中精锐尽出,再这么负隅顽抗,一城军民,都会被你害死。况且替梁乙埋守城,又能有什么好结果?”
“我是替大夏国守城!”叶悖麻双眼似欲喷出火来。
“是么?但是大夏国的国王,却被权臣所控制。叶将军你若果真是忠臣,为何不举兵救驾?说得比唱得好听,我看你才小人。”景思明旁边,一个年轻的武官对着叶悖麻冷嘲热讽。
耶寅不想做无谓的口舌之争,他一面冷静地观察着事态,叛乱的夏军数量非常多,他们显然已经控制了城门,有人已经举着白旗骑马出城,很快,一支至少数千人的宋军骑军,随着叛乱者向灵州涌来。
事情已经无可挽回了。
景思明旁边这个武官说完话,耶寅忽然感觉到此人极为面熟。他转过头去,凝视此人半晌,忽然想起一个人来,“你是文侯的旧部?你怎的到了灵州?”
那人回视耶寅,笑道:“二公子好记性,在下谢夷,与二公子曾有一面之缘。歪。歪。书。屋 梁逆作乱后,在下辛苦投奔景将军麾下栖身,身为重犯,自不敢登门拜见,多有得罪。”
“果然主仆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叶悖麻冲着谢夷啐了一口。“事已至此,要杀便杀,你们这些小人,降了宋朝,也不会有好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