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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子介看了向安北一眼,仰天大笑,慨声道:“我官职尚不及那些谏官御史高,他们不怕丢官,弹劾不避宰相,我又岂惧一高遵裕?休道是罢官,便是被贬至凌牙门,亦无所惧!”
“好!果然不愧是敢向邓绾拔刀之段子介!”向安北举起掌来,与段子介连击三掌,笑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今日正是有所为之时!”
二人计议既定,当下段子介便说道:“以愚弟之计,既然卫尉存心要压下此事,此事要上达天听,只得你我私自上京,诣尚书、枢府诸相公,非如此不足以扳倒高遵裕!”
向安北沉吟半晌,道:“你我私自入京,若能见着文相公,休说是高遵裕,连章卫尉也能一并扳倒。然此策却是打草惊蛇,只怕不能如意,若被知晓,必被人诛于半道,反诬我等过错,死无对证,到时岂不冤哉?便是托亲信家人上京,事关重大,亦难以放心!此事除非迫不得己,绝不可行。”
段子介思忖半晌,只觉果然如向安北所言,二人若是私离陕西一路,便是形同逃兵,既便被人半道诛杀,也是自己的过错;便是到了汴京,只要章惇知晓,亦可以随时将二人抓捕。而以他二人身份,离开陕西路绝难做到神鬼不觉。若果然用此策,只恐二人没有机会见着文彦博。他想了想,也知道若非万不得己,不能行此策,便又说道:“那么请其他官员帮忙如何?依我之见,石帅必能主持正道。”]向安北背着双手,踱了数步,摇摇头,道:“君不见狄咏乎?”
段子介顿时默然。狄咏立大功而不见赏,反而被严旨斥责,二人岂能不知?以二人身份,分明是朝廷派来监视石越的,这点二人都是心知肚明,若反托石越来办事,只怕朝廷不但不信,反而平空增加猜忌。
“其他官员如何?”
“除非是御史!否则终不可行。你我既在卫尉寺,结交地方官员,便是一项大罪。况且此事牵涉到高遵裕,别人岂肯搅这浑水。”
“这也不成,那也不成!”段子介愤怒地一拳砸在案上,厉声说道:“若要放过高遵裕,我绝不甘心!”
向安北沉默不语,他想来想去,只觉得他二人若要避开章惇让皇帝知道此事,除非是拜诣文彦博,否则难免都会加上一条罪名,但是要见文彦博,却不免惊动太大,毕竟堂堂朝廷枢使,并非说见就见,而二人身为监察虞侯,一离开这京兆府,立时就会被人知道。所以亲自去汴京,毕竟是风险太大。但用别的方法,加一条罪名倒也罢了,但是一般的官员,却也不会愿意来趟这浑水,毕竟高遵裕风头正劲,背后又有一个高太后——纵然太后贤明,但是普通官员,谁敢冒这个险?须知既使弹劾成功,不仅会得罪勋贵,还会留下一条口实,让别人来怀疑自己结交军队的武官——这个罪名,只怕越是官大,就越是承担不起。如此思前顾后,向安北只觉得一阵绝望,竟然感觉虽然二人有心不顾自己的得失来报国,却是无门可入!他不由得有点羡慕那些御史谏官,无论如何,这些人每个人都可以把自己的奏折,直接递到皇帝的面前!
但是说要他就此放弃,向安北与段子介一样,也难以甘心。
毕竟为了查证高遵裕的罪名,二人几乎是费尽了心思。当时一口气憋着,只想着能扳倒高遵裕这样的重臣,从此名扬天下,让天下都知道卫尉寺的威名、向安北与段子介的风骨!此时明明是证据确凿,却被一句“查无实证”轻飘飘地挡回,叫二人如何忍得下这口恶气!日后又如何向下属交待?
“有办法了!”向安北正在困恼之际,却见段子介猛地站直了身子,大声说道:“有办法了!”
“有何良策?”
“报纸!”段子介面露得色,笑道:“拼着罢官,我等只须派亲信之人向《汴京新闻》、《西京评论》、《秦报》投书,管叫它轰动天下,那时看还有谁能只手遮天!”
“《秦报》?”向安北怔了一下,他听说过《汴京新闻》与《西京评论》,却没有听说过什么《秦报》。
段子介笑道:“《秦报》是京兆府新出的报纸,近在京兆府,谁能挡得住你我。只要《秦报》报道了,谁还能遮住此事?”
“是谁办的?”向安北一向公务烦忙,很少有时间看报纸,对这些事情,也并不是太关注。
段子介想了想,笑道:“似乎是个姓卫的,是白水潭的学生。”他虽然保留了读报的习惯,但是自到陕西以后,除了《汴京新闻》与《皇宋新义报》之外,却也同样极少有时间来读别的报纸。这《秦报》才出不久,他见到是白水潭学院的学生,心中便徒增好感,但是却没有留意办报之人的背景。在段子介看来,只要是白水潭学院的学生,便是信得过的。
向安北听说是白水潭学院的学生,心中警戒之心不免放下一大半,他思忖了一会,说道:“那便不必千里迢迢去京师,先让人暗中泄露给《秦报》,若它登了,诸报自然会转载。若是不登,再派人去东京与西京不迟。”
“断无不登之理。”段子介笑道:“《秦报》方创办未久,有此良机,岂会不把握?《汴京新闻》当日若无军器监案,又岂能有今日偌大声名?”
“誉之言之有理。”向安北略想了一下,也点点头,把心中的石头放了下来。
二人却不知道,只不过因为这一时的有失谨慎,竟然就酿成了追悔终身的大错。京兆府的《秦报》,正是赫赫有名的卫家所办,其主编卫棠,固然是白水潭学院的学生,但是同时,也是高遵裕的表侄!向安北与段子介的目光,能看到汴京的危险,却因为一时大意,忽略了身边的危险。
当卫棠在《秦报》的报馆看完那份匿名材料之后,心中立时想起一个传说——其实也不是传说,而是发生在本朝的一件真实的事情。
桑充国在军器监案时的作为,曾经通过不同人的口,传入卫棠的耳中。
卫棠无数次的想过,若是自己处在那样的境界,会怎么做。
但是想象是没有答案的。
有些事情,除非你亲自碰到,否则你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会如何处理。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卫棠也有幸碰上了。
“历史往往惊人的相似!”卫棠心中不由想起了石越说过的这句名言。的确,与军器监案太相似了,这次是他的表姑爷,当今皇太后的从叔,在平夏城取得大宋五十年以来少有的大捷的“名将”!
卫棠心中非常明白,虽然报道军器监案让桑充国充满争议,但是却正是这件事情,竖立了《汴京新闻》在大宋民众心中的地位!对桑充国的争议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渐渐消失,但是《汴京新闻》在大宋臣民心中的印象,却只会被时间加固。
手中的这份材料,无论是真是假——其实卫棠一眼就可以看出来,有八成的可能性是真实的——只要《秦报》敢于刊登,从此《秦报》就不会只是一份发行量不足两千份,每隔十日才发行一刊的小报,而会变成大宋西北地区声名赫赫的大报,虽然暂时还不足以与《汴京新闻》一较短长,却有极大的可能性,压倒《西京评论》。]而他卫棠,也毫无疑问的,会因此名扬天下,成为真正的“陕西桑充国”!
想到这些,卫棠的呼吸变得重浊,手也不由自主的微微颤抖起来。
只要瞒过家里!先斩后奏!
卫棠的瞳孔开始缩小,目光聚焦在手中这份材料之上。他已经无暇去想这份材料究竟是谁送来的,他闭上眼睛,想象起自己与桑充国平起平坐,受到士林尊重的情形来。
陶醉在想象中的卫棠忽然感觉数道冰凉的目光从自己的后脑勺上扫过,他霍然惊醒,猛地跳了起来,转身向后望去,身后却空荡荡地,一无所有。
卫棠镇定下来,开始想象那道目光是谁的。
父亲卫洧?还是表姑爷高遵裕?还是那个经常出入自己家中的神秘道士?
卫棠只觉得一阵胆怯,他拼命挥了挥手,似乎要把这些人从自己的脑海中赶出去。
只是这么一瞬间,卫棠望着这份可以让他名扬天下,却注定要被家族唾弃的材料,心中一片混乱。
一时间是如同桑充国一样名扬天下的得意;一时间又是父亲严厉的目光;一时间竟然是郡马府上的那个让自己莫名其妙心动的少年;一时间这个少年的面孔又转换成京兆的名妓;一时间又换成了万马奔腾的场景……
卫棠眼神呆滞地望着可以让自己名扬天下,也可以让自己众叛亲离的材料,第一次感觉到桑充国并不是那么容易做的。
向安北与段子介在派人向《秦报》匿名投递材料后,发现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