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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此时无论尚书省内的保密措施如何都已不再重要,因为发生争执的两位宰执的声音,几乎可以传到对面的枢密院了。
“嘉奖新化县令?绝对不行!此例一开,只怕各地地方官没事也要寻出事来,从此湖广四路无安宁之日!”很少真正动怒的司马光不知为何,一见到吕惠卿,心里就非常的别扭,声音也不由高出许多。
吕惠卿却也没有丝毫退让之意,“镇压叛乱,若不嘉奖,日后谁肯为朝廷尽心?”
“若不尽力,可以罢官,可以惩罚,惟独不可以赏功。一旦赏功,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朝廷重边功,边将就爱挑衅。更何况这还是在大宋的内部,从此以后,必然引发无穷无尽的叛乱。”司马光绷着脸,厉声反驳。
“不错,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但上有所恶呢?下亦必甚焉。今日有功不赏,日后再有叛乱,则士卒无积极进取之心,官吏则推诿过错,谁愿意冒险去平乱?司马参政不怕成为大宋的罪人,本相却是不敢受后世之讥。”
“只怕要成为大宋罪人的,不是我司马光,而是你吕相公!”司马光语带讥讽的说道。
吕惠卿冷笑道:“若是司马参政不同意,那么便召开政事堂会议好了。堂议之后,再请皇上定夺。”
“悉听尊便。”司马光满不在乎的答道。
按大宋新官制的精神,重大军国政事之决策,有几种方法,一是由仆射召开政事堂会议,通过之后,再请皇帝批准,然后交门下后省的给事中们审议,三者通过,则颁布天下;二是皇帝同意后,交朝议讨论,政事堂通过,再交门下后省的给事中们审议。任何七体诏敕(册书、制书、诰命、诏书、敕书、御札、敕榜),无皇帝之玉玺,无仆射之相印,无参知政事之签押,无都给事中与有司给事中之官印,都是非法的,下级官员有权''不执行。而次一等的事务,也可以由政事堂甚至是一个仆射与一个参知政事来决定,不必事事报呈皇帝,但是同样需要给事中之同意,但这种命令,就不能再称为诏敕,只能称为“堂令”、“堂札”,其效力在七体诏敕之下。更次一等的,则是各部寺之部令、寺令,部令、寺令之庶务决策,只须报政事堂与门下后省备案,接受二者之领导与监督,却不必再有门下后省之印了,但其法律效力也自然更低一等。
熟悉典制的司马光自然知道这种决策方式是对大唐三省决策精神的继承与发扬,使其更加制度化与权责清晰。这种制度既保证了皇帝对六品以上的所有事务都有干涉权,也使得政事堂能有一定程度的独立性,不必再事事都要请示皇帝。他自然知道吕惠卿利用其仆射之权力,要求召开政事堂会议,并且还要报呈皇帝批准的用意——政事堂诸相之中,只有仆射可以单独要求召开政事堂会议,参知政事必须至少二分之一发起,才有此权力——吕惠卿是想刻意向皇帝表示他对皇帝的尊重,并且故意把这件事情提高到一个军国大事的地位来,吸引朝廷的关注。司马光一眼就看穿了吕惠卿的动机,他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自己根本不就是吕惠卿的目标——虽然表面上看来,有自己的坚决反对,他只能召开政事堂会议来决定。
司马光并不知道吕惠卿与石越曾经有一次密会,若是他知道他面前的这位“吕相公”一面与石越偷偷约盟,一面却又毫不客气的玩起了小动作,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厌恶。不过,他现在就已经够厌恶这个“福建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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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在同一时刻,慈寿殿。
“……古琴一架,卫夫人真迹一幅,《春山图》一幅……”一个年老的内侍站在太皇太后榻边,不带任何感情的念道。
“《春山图》?李思训的《春山图》?”曹太后打断了内侍。
“老奴愚昧,老奴不知。”内侍并没有半点惭愧之意。
曹太后毫无血色的脸上泛起一丝笑意,道:“哀家知道了。继续念……”
“是。……宝刀一柄。没了。”
曹太后微觉一怔,道:“就没了?”
“是。”
“看来石越还真是煞费苦心啊。”曹太后的念头并没有说出来,歇了一会,才问道:“官家是怎么说的。”
“官家把四件东西看了一眼,没有说话,又让人送回去了。后来,官家对李宪说,这几件物什,石越也买得起,不过搜罗起来却要费点心思。李宪说,以清河郡主之炙手可热,石越费点心思,也是人之常情,他李宪也曾经送过几样礼物,虽然比石越的要差一点,但是花的钱却是差不多。官家说,你李宪是内臣,他石越是外臣,不可相提并论。”
曹太后不易觉察的皱了一下眉头,问道:“李宪服侍过三朝皇帝,连他也替石越开脱?”
“这都是老奴从别处听来的。不敢欺瞒娘娘,老奴等做内臣的,每年都会收到一些外官的礼物。石越每年冬至与端阳的礼物,便是他远在杭州之时,也是从来不曾少过的。虽然礼物都不重,不过是一点特产之类,但是内臣中,都感念他这么一点心意。”
曹太后瞥了他一眼,道:“张严,你也收过石越的礼物?”
“老奴的确收过。熙宁宰臣之中,不送礼的,只有文彦博、唐介、王安石、司马光几个人。其实这也是惯例,连韩琦和富弼,在仁宗的时候,听说也送过的。不过老奴却没有资格收罢了。”张严自从仁宗朝宫中之乱起,就跟在曹氏身边,自然知道面前的太皇太后,是不可欺瞒之辈。
“唔。”曹太后沉吟了一下,问道:“那你为何不替石越说话?”
张严笑道:“外臣们送礼,是前朝的书看多了,图个平安无事。却不知本朝祖宗家法,远胜于前朝。老奴收礼,只是贪了这个便宜,也是怕不收礼反惹人忌恨之意。并非是收了礼,就要替他们讲话的。娘娘一向知道老奴,却是再没有那个胆子,敢去议论朝政,品评大臣。”
曹太后点了点头,道:“你跟了哀家几十年,不要在老了的时候,把名声毁了,还把身家性命也搭上。不由若由此看来,结交内臣亲贵,倒也不止石越一人。只不过这一层上面,石越终是差了司马光与王安石一筹,也不及文彦博。”
“内臣们见了文相公,腿都有点打颤,谁敢受他的礼?其实便是相公们的礼物,也没有人敢当真全受了,必是礼尚往来。不是各宫的总管,也不会有份。内臣们''也怕两府的相公,若真的犯了事,被一剑斩了,到时候只落了个白死。”
“你还算是个明白人。”曹太后躺下身子,道:“昌王的‘病’,好了没有?”
“还没好呢。”
“有人去‘探病’么?”
“倒是没听到有什么动静。不过昌王府这么大,纵有个人进去,别人也未必知道了。”
“若没有人别人去探病,过两天他病还不好,你就带哀家的旨意去探探病。”曹太后冷冰冰的说道,缓缓闭上眼睛,道:“哀家困乏了……”
“是。”张严却并没有告退,直直站立着,没有动。
曹太后半晌没听到动静,略觉奇怪,闭了眼睛问道:“张严,还有什么事么?”
“是有一件事情。”张严的语气略带迟疑,“只是老奴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你说便是。”
“有人看见,有人看见柔嘉县主,在今日六更左右,去了尚书省……”张严尽量用平缓的语气说道,饶是如此,声音还是有点发颤。
“你说什么?”曹太后霍的睁开了眼睛,严厉的目光逼视着张严,道:“你再说一遍。”
“有人看见柔嘉县主,在今日六更左右,去了尚书省……”
“她去那里做什么?尚书省谁当值?”曹太后的语气越来越严厉。
“不知道县主去那里做什么,尚书省昨晚是石越当值……”
“胆大包天!”曹太后气得身子直发抖,好半晌才说道:“柔嘉是怎么进宫的?”
“她昨晚陪皇后下棋,宿在皇后宫中。一大早,皇后不见了她身影,就差人去找,结果有人说……”
“这事有多少人知道?”
“皇后已经让知情的人全部缄口。算上奴才,不过四五个人。”虽然知道太皇太后不至于杀自己灭口,但是说起这种宫闱之事,张严还是不禁打了个寒战。
“她在尚书省呆了多久?”
“不到十分钟。很快就出来了。后来就出了宫。”
“去了哪里?”
“不知道。”
“此事关系到皇家的体统,不可外传。”曹太后毕竟是见过各种世面的人物,很快就冷静了下来。但是从她微微抖动的手臂,可以知道她的震怒并没有平息。
“老奴知道。且这件事,当是柔嘉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