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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宫内,她禀退宫女,亲自替他洗浴宽衣,就像一个寻常人家的妻子侍侯着她的夫君,动作是那样细致而轻柔,熟悉而自然,就仿佛那过去的无数个日夜他们都是这般渡过。
杨广坐在案前,一任她将自己的发髻打散开细细梳理,微微叹了口气,眼角泛上了浅浅的温柔。
他抬起头,看向前方。书案左首,架着一把名贵的古铜镜,他依稀记得这是大兴的旧物,多年来一直放在自己身边,现在又被带到了南方。他伸过手去,将铜镜拿近了些,呆呆看着镜中的人影。
镜中的那个人,虽然已经五十岁了,头发依旧乌黑,眼睛仍然明亮,与众人相比,仍然是那么出众。他不禁惨然一笑,自言自语道:“这样好的头颈,日后谁当斫之!”
萧皇后大吃一惊,手上的木梳顿时掉落地上,花容惨淡,颤声道:“陛下,您为何要说这样不祥之语,您是天子,谁敢……谁……”语到尽处,却已经以手掩面,泣不成声。
杨广苦笑一声,将她那柔软的身躯揽进怀中,道:“傻子,哭什么呢?贵贱苦乐,更迭为之,亦复何伤!”
贵贱苦乐,亦复何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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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日来,一个可怕的传言在随驾的士兵中流传着:皇上听闻关中来的将士们要叛逃,于是准备了毒酒,想借犒军的机会将他们全部毒死。一时间,众将士们无不惊惧万分,皆转相告语,商讨对策。面对生死,连原先许多犹豫不定的人,都有了谋反的念头。
一场惊天的风暴,正在悄悄地酝酿着。
三月初十,风霾昼昏,乌云蔽天。
午时刚过,一驾简陋的马车停在了御史大夫裴蕴的官邸后门。
自车上走下的是一个青衫布衣的中年男子,他小声对看门的仆人耳语了几句,尔后便在门前来回踱步起来,神色仓皇而焦急。时下冷风呼啸,可他却不时以袖擦试着额上的冷汗,面色苍白得吓人。好容易得了通报,他便急急走入府中,直奔裴蕴的书房而去。
“大事不好了,裴大人!”脚未站定,话已出声,急切之情溢于言表。
“张大人?”裴蕴刚看清眼前的人乃是江阳县令张惠绍,却是一怔,急忙停下手中的笔,立身迎上前去,道:“出了什么事?”
“宇文化及要谋反了!”张惠绍是个急性子,顾不得前因后果,一张嘴,道出的便是惊天的消息。
“什么?”裴蕴闻言如巨雷轰顶,身躯一摇,好不容易才定下心神,道:“你……你这消息是从何处得来?”
张惠绍反复地搓着双手,急声说道:“这是我从宫中得来的确切消息,宇文化及伙同虎贲郎将司马德戡、元礼、直阁裴虔通等人,妄图里应外合,挟持天子,谋夺大权!”
裴蕴浑身一软,瘫坐于椅上,喃喃道:“宇文化及……宇文化及……果然是他啊……宇文家果然反了!”
“大人!”张惠绍上前一步,双目圆睁,颤声道:“我打听到司马德戡率领的东城骁果军已全副武装,厉兵秣马,裴虔通进驻了监门府,宇文化及也已调本部出了城。看这阵势,叛乱恐怕马上便要爆发了!如今形势迫在眉睫,还请大人拿个主意啊!不然,我大隋就要……亡了……”最后这两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
裴蕴握紧了双手,深深地呼吸了几口,妄图平复此刻狂乱的心潮,无奈身躯却一直在不停地颤抖。
饿而,他深吸几口气,终于抬起头,直视张惠绍,面色稍定,一字一句说道:“如今之计,我们惟有调谴江都城外的军队,在宇文化及等人行事之前将其制服,方能援救圣上,平复叛乱。”
张惠绍闻言面露喜色,连连点头,忽又想到什么,忙说道:“调动军队需得要虎符,大人现在要入宫见陛下吗?”
裴蕴摇头道:“时间紧迫,来不及了。况且,裴虔通的卫队已经守在玄武门外,我们又怎么可能见得了陛下。”
“可是,没有陛下的虎符,我们根本就调动不了军队。”张惠绍又焦躁起来。
裴蕴缓缓抬起头来,面如严霜,似乎是下定了一个决心,道:“没有虎符不要紧,只要我们有圣旨在手,一样可以调动军队。”
张惠绍一思量,面色顿变:“裴大人的意思是……矫旨?”
“不错。为了大隋,为了陛下,我们这次必须铤而走险!”裴蕴一个转身,炯炯双目,直视张惠绍,“事不宜迟,你现在立即去见内史侍郎虞世基,务必劝他写下圣旨。我派人去联络来护儿将军,请他来指挥军队。”
成败,就在此一举。
内史侍郎虞世基,专典机密,参掌朝政,平日里负责为杨广撰写诏书,如要伪造圣旨,此人绝不可绕过。
可当张惠绍找到虞世基,说明情况,却换来他淡淡一句:
“你要本官写假圣旨?可如果今晚没有叛乱发生,那本官就是犯了欺君谋反的大罪,可诛九族!这样的后果,谁可承担?”
“虞大人,下官愿以项上人头担保,此事千真万确。”张惠绍见他一口拒绝,当下急的不知如何是好,急声道:“一旦叛乱发生,那可就已经为时已晚了啊!”
虞世基冷眼看他,略带嘲讽地说道:“现下你根本就无真凭实据,只是听人传闻,便说有人谋逆,这叫本官如何信你?不若,本官再谴人去做详细打探,如若情况属实,再写这道圣旨也不迟。”
张惠绍差点哭出声来,以手仆地,连声恳求道:“虞大人,来不及了啊!再等下去,这叛军可就要动手了!”
虞世基勃然色变,拂袖道:“本官言尽于此,你还要如何?假传圣旨,乃何等大事,怎能如此草率行事,到时候追究起责任,你要本官如何向圣上交代?”
“可……”
“待本官查明真相,再做考虑。来人啊,送客!”虞世基再不给张惠绍任何说话的机会,直接下了逐客令。张惠绍万般无奈,惟有长叹一声,跌撞而去。
虞世基待他走远,阴沉的脸色顿然一变,面朝东面,恭敬拜下,笑道:“主上,我已经按照您的吩咐,驱走此人。”
“你做得很好。”
里厢东首的门,被推开了半扇,隐隐露出一个男子的身影,玄衣及地,发似流泉,神姿如仙,微阖的眼因来人而轻启,万丈深潭,顾盼之间,如雪如月,霎时间便吞没了流光的绮丽。
玄衣男子以优雅的姿态斜倚在软榻上,举起手中的白玉青瓷的茶杯在唇际微茗,看向窗外,淡淡一笑,那一笑,清浅悠远,动人心魄,足以令梅花失尽颜色。
“就快要变天了……”
大风刮了一整天,天色渐渐昏黄,黑夜终于来临。
蒙着飘流的雾和寂静的黑绢面幕,被初春肆虐的冷风吹着,笼罩在皇城的上方,盘旋不去。
烈风中,一身玄甲的少年将军,纵身上马,昂首环视周围的骁果武士,一双眼睛就如正午日光下的千丈寒潭。
俊美无双的容颜,挺拔笔直的脊背,那气势,自信而灼傲,逼得人无法直视。
“你们可都做好了准备?”
众人抱拳下跪,答道:“唯将军马首是瞻!”
东南风起,吹动猎猎旌旗迎风飘扬,近处戈矛成山林,远看玄甲耀月光,黑压压一片人头攒动,马首轻摇。面色刚毅,威严肃穆的将士们,杀气腾腾,直撼云霄。
辛衣揽眉微颔,掌心里却是一片溽湿,心中五味杂陈,分不清是激越、期盼、喜悦抑或是不安。
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天。
从她出生起,便被灌输进的那些野心与叛逆,那些关于权力的所有滋长蔓延,那个曾经遥在天边的王者之座,此时却都已经近在眼前,只需要,再向前一步。
只要一步。或天,或地;或成王,或败寇。
尽管她曾经想过逃开,想过另一种可能,想过重新选择,最终却还是站在了这里。
时也?命也?
不。辛衣昂起头,唇角扬起倔强的弧线,我不相信所谓的天定,我命由我不由天!即使万劫不复,天诛地灭,又何所惧。
离昊跟在辛衣身后,浑身的肌肉都绷紧颤抖着,仿佛已经嗅到了鲜血的气息,如同一头蓄势待发准备噬人的黑豹,藏在黑夜中无声地磨砺着自己的利爪。
黑暗中,辛衣仿佛感觉到了离昊身上那股不安定情绪,眼底寒气稍凛,有笑意轻轻流淌而过。这家伙,跟着她越久,不仅没有学得稳重些,反而性子越发冲动,看着他,就好象看见过去的自己:身上还带着草原的气息,无法无天,自由放纵,却始终觊觎着天空的辽阔,毫不吝啬展开自己的羽翼,恣意翱翔。
她抬手朝他肩上一击,道:“喂!悠着些!待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