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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推门的声音,白云归抬眸,眼底沁了手枪的蓝光,幽深内敛,似深不见底的碧潭。古铜色上身肌理分明,宽厚的肩膀结实有力。只是数处或深或浅的伤疤,添了沧桑。
画楼似乎第一次瞧见他不着上衣的身体。
以前几次,她都不怎么敢看。
他的今天,是多年刀口舔血摸爬滚打争夺而来的。这些伤疤,便是奋斗中留下的印记,让他知道,今日的一切这般不易。
画楼离他尚未好几米远,他便扬手,将那白朗宁手枪丢过来。
她熟练而精准地接在手里,惊喜看了他一眼:“给我的?”遇到紧急情况,她肯定是不会用这种手枪的,攻击力太低。但是二十世纪早期的白朗宁手枪,很有收藏价值。
画楼喜欢老式的旗袍,亦爱老式的武器。
白云归一笑,淡然道:“争鸿以前说,你会用枪……这是最近看到的,觉得太过于精致,像女人用的,就拿了回来。你既然决定去武昌府,带着它防身。”
她便恬柔笑了起来,纤柔葱白的手指沿著枪杆摩挲着,那烤蓝漆光滑顺手,竟然似丝绸般凉滑。
外形也很好看。
“多谢您,督军!”她满眸笑意,有些孩童的雀跃,纤浓羽睫忽闪忽闪,那澈亮的眸子便如天际忽明忽暗的繁星。
她这般高兴,他亦觉得心头有淡淡蜜意。
把手枪收在梳妆台的柜子里,画楼爬上了床,便被白云归搂在怀里。
他身上也有沐浴后留下的薄荷香,很是清凉,肌肤却温热舒适。不知是不是因为那支手枪,画楼觉得他的怀抱,亦是宽大踏实的,便温顺躺着,享受地阖上眼帘。
他的手便滑入她睡袍的袖底,轻轻抚摸她柔滑肌肤。
“你一个年轻女子出门,多有不便……”白云归声音在头顶响起,“带上易副官随行……”
他见识了她的倔强和机智,亦听闻过她的枪法精妙,步履轻快,倘若硬是不让她去,只怕又是一场争吵。既然她信心百倍,自己也试图相信她一次。旁人瞧来不可思议,见惯了世面的白云归却能接受。
暗地里,他亦想知道,她到底还有哪些本事……
刚刚她洗澡的时候,白云归已经给红瑜去了电话,让她派三名优秀的特工暗中随行,只需保证她性命无忧。不到逼不得已,不得露面。
安排妥当以后,他才微微心安。
画楼却摇头:“我不带易副官……”
白云归微讶。
她已经笑着解释:“他是不错的,可如钝器一般,我用着不顺手。我且要打磨他一番,让他衷心不二跟着我,任我差遣……所以这次不带他去,将他先晾着,等我回头之后再说。”
白云归便问是怎么回事。
画楼亦照实说了:“……只怕李副官走,近卫营有些不好的猜测,以为在督军和我之间不能兼顾,被督军不容。易副官沉稳精明,大约也是听了这些话。他既然全心想留在督军身边,只怕也是想谋个好前程。这样的人上进且识时务,让他知道做我的耳朵和眼睛,并不是对督军不敬,他就会更加听话……”
白云归失笑:“你哪里那么的算计?觉得合适就留下来用,不合适就换了……近卫营有得力能干的……”
男人和女人的想法总是不同。
画楼不跟他争,只是叹了口气:“总不甘心。我看中了他,他居然不忠心我,我自然不想放他走。定要调教他,让他俯首恭敬!再说了,我瞧着那些副官里,他那种沉稳的性子,最合我心意……”
白云归却不再说话。
她是个女人,骨子里却跟他一样的霸道。
自己看中的,倘若对方不忠心,自然是不甘心放走,一定要顺服为止。
见他沉默,画楼不知哪里说错了,顿时亦不在多言。
“那让周副官跟着你去……”白云归半晌才道。
画楼却摇头:“不行,他一团孩子气……。”
白云归讶然,继而哈哈大笑。她明明这般年幼,比周副官还要小几岁,却故作老成说旁人孩子气……瞧着她稚嫩若孩童般的脸颊,白云归越发觉得好笑。周副官跟在他身边,办事进退有度,只是有时候急躁了几分,并不是孩子般不知轻重的,却被画楼这样评价……
“罗副官吧!”她最终道,“我觉得他不错。”
白云归这才发觉,她中意的属下,都要沉默寡言。罗副官是,易副官也是。周副官活络些,她就嫌弃人家孩子气。
李争鸿虽然遇事比较急躁,却不算特别活络,平日话也不多。
他陡然心间一亮:原来她看中的,或者说她欣赏的男子,是沉默稳重的。白云归想,自己也算这种的吧……
这个念头一起,他顿时讪然。
勉强睡了两个钟头,画楼便起床整理行囊。
只带了小巧的皮箱,装了几件老式斜襟衣裳,旗袍一件不带。脚上亦换了绸缎面的布鞋,葡萄紫色葛云稠斜襟衣裳,青布长裙,浓密青丝斜垂耳边,编了粗黑的辫子,似乡下土绅家里的少奶奶,毫无时髦女郎的气息。
白云归直笑。
她斜睃了他一眼。
只要一个顾盼眼神,便掩饰不住清秀高雅,姿态风流。特别是行走间,婀娜曼妙。虽然是老式的衣衫,依旧有前朝贵妇的气质。
下楼吃早饭时,看到画楼的行礼与装扮,白云灵等人大骇:“大嫂,你要回霖城啊?”
第一百二十节狂喜
第一百二十节狂喜
白云灵话音一落,白云归脸色低沉,声音清冷道:“吃饭!”
桌上一时间寂静无声,众人慌忙埋头吃饭,敛声屏息,唯闻勺盏偶尔相击的清脆瓷声。
白云归瞠目,转眸瞥见画楼垂下眼帘,唇角却噙着笑意。他有些薄怒,忍不住哼了一声。
这一哼,几个孩子连咀嚼的声音都轻了三分,白云归愕然。画楼实在有些忍不住,轻轻咳了一下,总算把笑声遮过去。
白云归送她去车站,两人并肩坐在汽车里,画楼想着刚刚吃饭时的情况,又轻轻咳了咳。
他瞪了她一眼,沉声道:“想笑就笑!”
再也绷不住,画楼哈哈大笑。
白云归气得握住她的手,用了几分力。
有些痛,画楼才止了笑声。
半晌,握住她手的白云归突然转眸问她:“真不知道,我那么可怕?我一向不胡乱发火,他们为何那样怕我……”
声音里透出浓浓的费解。
下楼之前,画楼跟他说:“等会儿他们肯定会问我要去哪里,我现在不想说,等事情成功了回来再告诉他们……督军帮我遮掩一下……”
白云归不以为意:“随便说个地方不就好了?”
“多麻烦啊,努力想出一个谎言,以后还要不停用谎言去遮掩……”画楼道,“您帮我遮掩一下。要是他们谁问我去哪里,您就轻轻一咳,声音沉下去说句‘吃饭’,他们就不会多问了……”
白云归不信。说他一向宽厚,又不是阎王,他们岂会因为他一句“吃饭”就不多问?
画楼只说:“您照着说就是了,如果他们再问,我就来搪塞!”
结果,果然两个字堵住了众人的口。
白云归顿时对自己的形象产生了怀疑。家里的那几个孩子平日在他面前也是能说能笑,丝毫看不成对他的畏惧,为何今早自己沉声一句话就把他们吓成那样?后来自己哼了一声。他们就更加不自在了……
他越来越觉得诡异。
画楼却又笑起来。
“您不知道,平日里我们总是看您的脸色行事;您情绪不错,我们就多说几句;您不开心,顿时就不敢说话了。只是您情绪不好的时候,没有留意到罢了……所以。以后吃饭的时候,您不要摆臭脸……”她笑得花枝乱颤,那斜垂的辫子缭绕,眸子越发妩媚。
笑声似三月骄阳,映得得人心中暖洋洋的。
白云归顺势将她搂在怀里,用力抱了抱她。
那柔软身躯,似融入他的臂弯,居然越发不想放开。
罗副官还坐在副驾上。画楼颇为尴尬,推了他:“督军……”
“一路小心……”白云归放开了她,轻吻便落在她的额头。
白云归站在月台上目送她。
裙裾翩飞,她背影窈窕从容,步履婀娜稳健。快要上车时,倏然回眸,冲他挥挥手,冰雪娇颜在日光下飞扬。有沁人心脾的美丽。
他心口闷闷的,仿佛堵了什么。
而后的几日,周副官觉得督军很反常。
每日都有电报从武昌府传来,他总是迫不及待的读着。倘若是好消息,便会展颜一笑,一整日心情明媚;若是坏消息,便阴霾了脸。整个人似寒霜冰窟,叫人生畏。
连家里的五少爷、六小姐、卢小姐和慕容少爷都颤颤兢兢的,还私下里跟周副官打听夫人到底去了哪里。
周副官亦不好说,跟他们敷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