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颐宁宫,奕渮执过朱成璧的手,笑骂道:“什么糟老婆子!还没见过有把自己往老了比的。你若是糟老婆子,那我就做糟老头子,可好?”
朱成璧的思绪渺远得几乎要收不住了。
此时,朱祈祯一剑贯穿成豫的胸膛,玄凌早已埋伏下的玉笛司亦将金羽卫制服、将媛妃带离,竹息、竹语等人也远远退开,空旷的永巷,只余下朱成璧与奕渮两人。
“不!”朱成璧失魂落魄,只觉得耳畔嗡嗡作响,似有千百马匹扬蹄奔腾,“你别走!不许你走!”
“璧儿,忘了我,就当我,从来不曾来过……你牢牢记着,平反所有被我害死的臣子,如此,他们才会更加支持你,你的位子,也更稳固……而我,从今往后,就是乱臣贼子,再也不得翻身。”奕渮凄绝一笑,最后一次凝聚气力,想要抚上朱成璧泪水潸然的面庞,“重华殿夜宴,博陵侯之的死……如今……我也算是异曲同工了……”
奕渮的手,软软从朱成璧鬓边落下,留下一道惨烈的血痕。他轻轻阖目,唇上的笑意依旧那样清朗,那样温暖,宛如二十五年之前,在万宝阁的初见。
他走了,再也不会有人,能像他那样,走进我的心。
而他的离去,也将我的生命,我余生的所有悲与喜,一同带走了。
朱成璧轻轻伏在奕渮耳边,冰凉的唇微微颤动:“当年,妍贵嫔在这里挟持凌儿,我只觉得天地都要崩塌了,是你凌风一箭,贯穿她的咽喉。你救了我们母子。这一回,你为何一定要用自己的死来让我深深记住,我是有多么的不堪……”
朱成璧静静抱着奕渮,肩头的雪莲被鲜血染得嫣红,几乎成了彼岸花一般。
“彼岸花开开彼岸,花开叶落永不见。”
朱成璧反反复复念着这一句,泪眼朦胧中,却见一对碧玉莲花镯子从奕渮的怀中滚出,摔在地上,“叮”的一声,莲花,碎裂了。
朱成璧怔怔地看着,突然想起,奕渮于自己,便是这托住碧玉的莲花一般,碧玉再如何温润细腻,没有莲花的花瓣与叶片,终究是不稳的。
是了,奕渮从来不需要多陪着自己,自己也并不必要时时刻刻在他身边,因为,只要这对镯子,戴在自己腕上,便是他与自己,全部的明白与懂得了。
碧玉,即为自己,莲花,即为奕渮。
如今,奕渮已去,再无成璧。
第一百零九章花开叶落永不见(2)
第一百零九章
花开叶落永不见(2)
大雨倾盆,冲刷尽尘埃,激荡起一浪浪的水汽,被嚯嚯的风裹挟着,如呼啸的巨兽在奔突嘶鸣。
朱成璧跪在通明殿内,周遭满是通臂巨烛,亮如白昼,檀香沉郁浓重的气味沉沉逸散,如要窒住人的呼吸。
朱成璧面前,三十丈高的佛像遍体漆金,在荧荧烛火中反射出耀目金光,如流水一般闪烁着,似要迷离人的眼眸。
曳地三尺有余的裙幅平展展地伏在明镜似的地面,如一朵一朵的雪莲绽开,雪绡衣裳宽大的云袖在清冷的夜风中兀自飘拂,一阵高,又是一阵低,露出朱成璧枯瘦下去的手腕,显得掌心中的祖母绿十八子佛珠愈发地珠圆玉润。
竹息轻轻上前,微露不忍,低低耳语道:“太后娘娘,两天两夜了,您都跪在这儿,又只肯进食一些稀薄的粥,这样下去,只怕凤体要支撑不住啊。”
朱成璧微微开口,声线暗哑萧索:“事情,办得如何了?”
竹息无奈,但不敢迟疑,忙道:“都成了。”
原来,奕渮死去的当日,朱成璧下令封锁消息,以奕渮的名义发布命令,令文武百官入紫奥城朝堂,他们面前是两重鬼门关,在第一道门前,大臣们的护卫、侍从被朱祈祯的人手拦下、只身进入第二道门。在第二重门前,朱祈祯手持一卷名册坐在那儿,校对着来者与名册上的名字。但凡是名册上的人,朱祈祯一挥手,便命被左右的侍从将其拖下去。而只有安然通过两重大门的人,才能入内觐见玄凌,并被告知:太后已亲手诛杀摄政王。在此过程中,曾拥立摄政王篡权的大臣悉数被杀,朝廷上只剩下服从皇帝与太后的大臣。
朱成璧并无一丝欣悦神色,语调波澜不惊,仿佛是在听一场戏,须臾只道:“朱祈祯办事最是利落,想必皇帝很是赏识。”
竹息缓缓道:“皇上刚刚下了一道圣旨,丞相苗从哲苗大人不再同领户部尚书一职,改由甘循甘大人任职,而空出来的兵部尚书一位,由朱祈祯朱大人来坐。”
朱成璧的手势微微一滞,紧闭许久的目光陡然睁开,她出神地望着面前的佛像,喃喃自语:“皇帝心里有多恨摄政王,就会有多重视在摄政王党羽分崩离析中起重大作用的朱祈祯。”
竹息默然片刻,又道:“万昭仪的父亲万默奇万大人已经入宫,与刑部尚书刘汝吉刘大人一同审理摄政王余党一案,经此事后,只怕朝野上下,流放、入狱的官员不计其数。”
有一阵凉风骤然闯进殿中,裹挟着扑面而来的丰沛雨水,呼啸腾挪如窜行翻滚的蛟龙,横扫一切,让人心里蓦然一惊。经幡与重重帷幕纷纷卷起,又在风中胡乱地翻动,像宴席上舞姬舒卷自如的玉臂。
“无妨。”朱成璧似是浑然不觉,淡淡道,“朝中还有很多堪当大用的臣子,慕容迥、冯思和、甄远道,都可启用。”
忽然,有一阵又一阵的呼喊声在殿外响起。
朱成璧皱一皱眉:“是谁?”
竹息握着绢子,为朱成璧拭一拭额上的汗:“是皇后娘娘带领一众嫔妃,在通明殿外跪着。”
雨声,越发大了,殿外已是白茫茫的一片,似是要遮掩人的耳目,然而,朱成璧屏气凝神听着,却分辨出朱柔则真挚恳切的声音:“母后!请您移驾颐宁宫!母后!请您移驾颐宁宫!”
隐隐夹杂的,还有其余嫔妃的声音,或声嘶力竭,或气息低垂:“太后娘娘!请您移驾颐宁宫!太后娘娘!请您移驾颐宁宫!”
朱成璧冷冷一哼,眉眼间闪过一丝不豫:“这是做什么?”
竹息为难道:“摄政王已除,太后娘娘亲口判定,他是乱臣贼子,既然庆父已死、鲁难将息,太后娘娘自然应该在颐宁宫,运筹帷幄、逐浊流而引清流,并非在通明殿里祈祷。”
“这是皇后的意思?还是皇帝的意思?”
“奴婢不知。”
朱成璧微微阖目:“她们跪了多久了?”
“已经两个多时辰了,外面到底是惊雷暴雨,再这样下去……”
朱成璧心里隐过一丝恼恨与怆然,良久,她徐徐睁开眼睛,眸光里尽是清寒:“回宫。”
颐宁宫沉浸在一片阴湿之中。
雷暴声隆隆,如鼓如潮,又似战场上的金戈铁马,数度可见雪亮闪电横刺暗沉天空,映得原本金碧辉煌的紫奥城煞白煞白,如人间地狱一般。
朱成璧静静坐在朱漆雕凤纹长窗前,目光偶尔掠过双鱼星纹镜,不觉诧异,不过数日之间,之前费心保养的面容憔悴而枯干,更有细纹横亘其间,仿佛一刹那,十数年的时光已从面上匆匆逃逸而去。
朱成璧伸手打开银杏木妆台上的一只金镶宝石镂空八宝妆奁盒,里面平整地放着数支步摇,金蝶戏并蒂海棠步摇、紫雀纹鎏金穿玉步摇、金镶玉蝶翅步摇、朱雀衔南珠纹东菱玉步摇、紫金八面镜和田玉步摇,每一支都是价值连城,都是光彩熠熠。
朱成璧淡淡对侍立一旁的竹息道:“都封了送进库房里去。”
竹息柔声劝道:“太后娘娘,里头有好几支还是太祖皇帝与太宗皇帝那里传下来的。”
“还要那些东西做什么,岂无膏沐、谁适为容,他已经走了,我再费多少心思装扮,又能给谁看?”
竹息微一沉默,向竹语招一招手,示意竹语取走妆奁盒,复又轻轻叹息:“太后娘娘,您还有皇上。”
朱成璧微微侧目,朱红雕花窗台的斜下方,摆着一只碗莲,花发大如酒杯,叶缩如碗口,亭亭可爱。
竹息低低道:“这是六王爷吩咐花房培育了送来的,以老莲子磨薄两头,入蛋壳使鸡翼之,俟雏成取出,用久年燕巢泥加天门冬十分之二,捣烂拌匀,植于小器中,灌以河水,晒以朝阳。”
“玄清?”朱成璧紧锁的柳眉徐徐展开,“是了,上个月他来跟哀家请安,哀家不过提了一句喜爱碗莲,他就这样记在了心上。”
朱成璧忽而一笑,伸手拢一拢那小巧的碗莲,伴随着清香弥荡萦绕,却是内心里绵生出的汹涌不尽的感叹与怅惘:“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怨恨舒贵妃吗?并不是为了先帝的宠爱,而是因为,她做到了这宫中无数女子倾其一生都无法做到的事,她获得了一个男人几乎完整的爱。先帝走后,她在安栖观,可以时时怀念那段美好的时光,而我呢,余生,只会怨恨自己。”
朱成璧紧紧闭着眼睛,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