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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息奉过一盏雪顶含翠,闻言只是低低道:“听闻三夫人是因为生产的时候身子受损,一直没能好起来,也是可怜见儿的。年少时候的青梅竹马,不过是出身低了些,排在大夫人的通房丫头后面便也罢了,偏偏身子骨弱,又不得宠……”
朱成璧举眸望向窗外迷蒙的夜色,那熹微的灯光幽幽地闪烁着,似是虚弱而禁不起风的黄叶:“那姚氏不过通房丫头的出身,偏能成了二房,还不是陶氏一力打压三夫人的缘故?只是如今,陶氏与姚氏具是身份贵重,四房与五房对抗不得,你不知四房生养的儿子是陶氏抚养的么,府里的事情,比起宫里头,好不去哪里。”
竹息似有一瞬间的怔忪,目光定定,似是坠入了无边无尽沉沉的思索中,朱成璧抬眸望去,却是竹语掀了帘子进来,身上似氤氲有若有若无的一层水气,不由道:“外头可是下雨了?”
竹语福了一福,笑吟吟道:“是呢!奴婢方才去嘱咐了礼部,礼部回了,说明日就能择个好日子出来,左不过今日还得跟钦天监商量着,毕竟是朱二小姐入宫,可不能含糊了。”
竹息方回过神来,笑着对朱成璧道:“太后娘娘可曾择好了封号?”
朱成璧怡然一笑,端然生华:“便是‘娴’字,如何?”
竹息正待答话,却是玄凌喜滋滋地进来,满面春风地行礼,声线朗润清亮:“儿臣给母后请安!母后万福金安!”
朱成璧笑得打跌:“倒有这般凑巧的事儿,哀家正说着宜修的封号呢,你就进来了。”朱成璧招一招手,让玄凌坐于自己身侧,笑道,“正好你来,哀家也想听听你的意思。”
玄凌依言坐下,取过竹息奉过的雪顶含翠:“母后给宜修表姐拟的封号,必定是最贴切的。”
朱成璧笑着执过玄凌的手,在手心写下一个“娴”字,问道:“凌儿觉得如何?”
“娴,柔美文静,温淑端庄,想必宜修表姐一定是担得起这个字的。”玄凌沉吟片刻,笑吟吟道,“只是儿臣想着,宜修表姐入宫,只给妃位,是否低了呢?”
朱成璧掌不住笑道:“原来是嫌哀家吝啬了?”
玄凌忙道一声不敢。
朱成璧端容道:“倒不是哀家吝惜这位分,左不过是平息人言物议,若宜修甫一入宫,便是皇后,总让人揣度着哀家凭一己之尊,给予母家太多的富贵荣华,一碗水端不平总是不好。哀家的意思是,位分倒放在其次,让人心悦诚服才是正经道理。宜修入宫,他日诞下嫡长子,便可名正言顺,立为皇后。”
玄凌若有所思,此刻方叹服道:“母后周全谨慎,是儿臣不够缜密。”语毕,玄凌略一思忖,似有几分迟疑,婉转着问道,“宜修表姐入宫,朕想着也可让月宾同喜,不如也晋一晋位分……”
朱成璧微有错愕,转瞬只抿去那份神色,淡淡笑道:“皇帝的意思是?”
“即便晋了位分,但总不能居于宜修表姐之上或是平起平坐,不若晋了一级为昭仪如何?”
朱成璧徐徐一笑,握着玄凌的手道:“仅仅是昭仪么?可不是委屈了月宾这好孩子?哀家倒觉得,既然晋位分,不若晋为妃位,也好让月宾与宜修同受册封大礼。”
玄凌大喜过望:“母后总不是诓儿臣吧?”
朱成璧笑着嘱咐竹息道:“去库房里好好寻着,若有什么好东西,一会儿亲自送去了披香殿。”
玄凌满面红光,喜不自胜:“那儿臣先去披香殿知会月宾一声,让她晚上来给母后谢恩!”语毕,玄凌乐滋滋地去了,脚步生风,喜气洋洋。
“太后。”见玄凌离去,竹息方露出几分疑虑的神色,开口道,“奴婢疑惑,端贵嫔入宫不过一月,如今竟一跃而成为了端妃,朱二小姐总不会吃心吧?”
“哀家若不封她为端妃,只怕皇帝心里也不算舒坦。”朱成璧懒懒倚着美人靠坐着,“皇帝不舒坦也便罢了,左不过是一时兴起,跟哀家讨个位分,过几日便也淡了,若是因此迁怒于宜修,认为宜修挡了端贵嫔的前程,那就不好收拾了。你看昔日的废后是何下场?不得丈夫的心意,一己之身折损不足为惜,连累了全族,可是后悔都来不及的。”
竹息劝道:“朱二小姐行事谨慎,必不会跟废后一样。”
朱成璧取过古月轩珐琅彩鼻烟壶轻轻一嗅,有淡淡的薄荷香沁入心脾:“也罢,宜修一进宫,就要接受端贵嫔的这个下马威,哀家也要好好看看,宜修能有怎样的手段,能挡住这位荣宠渐盛的齐月宾呢?”
第十一章人生若只如初见(1)
第十一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1)
城东朱府,陌柳轩,朱宜修早早起身,唤过侍女剪秋道:“帮我挑件颜色轻柔的衣服来。”
“二小姐何必挑拣?就算你今日只着一件寝衣入宫,太后娘娘也不会放了你回来。”
朱宜修一愣,却是陶氏翩然入内,一身的樱紫色对襟绡沙孺衣并月白色水纹凌波裙裾甚为华丽,只是她年逾三十,这样的衣服太过娇艳,反倒衬得她的脸色略有几分颓然与苍白。
朱宜修暗暗冷笑,起身行礼:“夫人安好。”
陶氏见她恭谨温顺,越发气不打一处来,恨恨在一旁的梨木椅子上坐下,转身斥责剪秋道:“茶呢!没看见本夫人来了吗!”
朱宜修挥一挥手,让惶恐不安的剪秋下去,方盈然笑道:“夫人来这陌柳轩原来只是为了讨口茶吃,只可惜陌柳轩的清晨,从来奉不上热茶,倒不是下面的人轻慢,而是宜修习惯在清晨只抿一口凉茶,也好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人心轻贱、世态寒凉。”
朱宜修缓缓在陶氏对面坐定,淡淡道:“更何况,方才那一席话,夫人说错了,宜修今日奉旨入宫,自然是要准备妥帖,只着寝衣入宫,既是大不敬,更是将皇上与太后娘娘置于何种境地?夫人是想让天下臣民看我皇室的笑话,还是根本不把太后娘娘放在眼里?”
陶氏本想来奚落羞辱朱宜修一番,不想被一顿抢白,气得浑身乱颤,怒视朱宜修道:“尊卑有别,本夫人是你的嫡母,你不过是乡下贱婢生出来的庶女,竟敢言语犯上!”
“夫人这话又错了,尊卑当然有别,只不过不是夫人这道理,宜修庶出,但却得太后属意,将来便是皇后!你不过是太学礼官的嫡妻夫人,普通一介外命妇,并无遵封,若真要分个上下高低,夫人是否应该自矜身份?”朱宜修缓缓起身,居高临下迫使陶氏愈发恼恨的双眸,“宜修奉劝夫人一句,既然宜修还肯尊您一声‘夫人’,你也应该识了抬举。昔日太后娘娘归宁省亲,您曾说过一句话,‘宜修是庶出,不宜入宫为后’,不知今日宜修入宫,太后娘娘看到宜修,是否还会记得您的肆意凌辱,或许宜修可以提醒太后一番,也好让太后知道,父亲的嫡妻,是如何的口齿伶俐。”
陶氏闻得她提起旧事,那恼恨的神色瞬间成了且惊且惧,脸色是越发的青白交加,却又辩驳不得,恨恨甩了帕子起身:“朱宜修!你别得意!满京城里的人都知道朱家的嫡出女儿朱柔则,是如何的冰肌玉骨、玲珑剔透,你呢,不过就是明珠身边的一颗鱼目!”
“姐姐已经订婚给了抚远将军之子,难不成还能入宫为后?夫人若有这逸致闲情,不如好好陪一陪姐姐,两年后,姐姐去了边陲,宜修真是担心,夫人会食则难咽、寝则难眠。”朱宜修的目光冰冷如寒冬腊月覆了冰霜的溪涧,日色如金,闪着夺目的粼光,逼人眼眸。
陶氏目光如剑,在朱宜修身上利利一转:“你的母亲,能生出你这样的女儿,倒真是稀奇,昔年我还愿意给你们母女一点好日子过,如今看来,是我仁善了。”语毕,她恨恨离去,再不多言。
剪秋守在屋外,见陶氏怒气冲冲离去,忙抢进几步,一把扶住朱宜修,低低劝道:“小姐何必惹着大夫人不快呢?”
朱宜修淡淡一笑:“她再不快又能如何?我已是钦点的未来皇后,她若敢苛待于我,太后必不会轻恕了她!”
见剪秋垂眸深思,朱宜修道:“将床头柜子里那一只榆皮箱子捧来。”
剪秋一愣,眼中似有薄雾弥漫,低低唤道:“小姐。”
朱宜修横她一眼:“罗嗦什么,取来便是。”
不过是一只极普通、毫不起眼的榆皮箱子,箱子的棱角早已被磨得光滑,那一把玲珑的铜锁亦是光滑如璧,几能照进人影,想必是被一次又一次地抚摸过。
朱宜修缓缓开了箱子,里面不过是几件寻常的物品,光秃秃的一根柳树枝条,色彩几乎颓尽的风筝,薄得几乎能撕裂的纸船,还有几封薄薄的信笺。
朱宜修缓缓抚着那一根柳树枝条,沉沉叹息:“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母亲是父亲幼时在乡下居住时的青梅竹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