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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隆基沉默着又往前踱了十几步,忽听一阵歌舞声由宫城西首传来,再细一听,又隐了下去。
见李隆基倏然止步,高力士屏息凝神,随之陪着停下脚,不一会儿但听又飘来一小阵儿歌舞声,细细循声听去,才知这声音竟是由金花落传出的,不是旁的。却是早两年夜夜接天晓的踏歌。
眼见李隆基提步向金花落,高力士心下微沉,忙不迭亦步亦趋在后。当年曹野那姬得以被招入后。宫,除却是看在皮罗阁的人情面子上,一个南诏的舞姬之所以也能在宫中讨得两年之久的圣欢,究其魅力实在于李隆基对曹野那姬的踏歌有着极浓的雅兴,而自打曹野那姬诞下小公主以来的这两个年头里,因小公主生不逢时,尚在娘胎里时就天降大旱,降生之日却又天降大雨。旱涝之灾交接以致南北颗粒无收,因时及人,是以小公主打一出生就给冠以不祥之人的加冕。自那时起,曹野那姬母子二人既未能母以子显亦未能子以母显,连带踏歌之欢也在宫中日渐消了声。
待步入金花落,高力士刚要上前通禀,李隆基却抬手示下高力士退于一旁。金花落殿内还掌着灯,声声踏歌的舞声正激荡在殿内,烛笼倒映在窗棂上一个个连臂投足的曼妙舞态,依稀让人回想起当年曹野那姬被皮罗阁进献入宫那日,在花萼楼罗衣从风长袖交横一舞连袂舞的风姿。
伫立在殿阶下,李隆基不由听得有些入迷。蹁跹舞姿交映在窗影上,犹如夏日里翩翩起舞的蝴蝶,流动绵延。撩人心弦,颇存遐想。
歌舞沁人时分,只听“哎呀~”一声娇稚的轻呼声,殿内的踏歌戛然而止,紧就响起一叠声的关慰:
“虫娘。可有伤着……”
听着殿内乱作一团,李隆基皱一皱眉。大步步上殿阶,高力士连忙跟于后,推开了殿门,但见殿内曹野那姬正蹲着身,满脸焦切的在为刚刚一个重心不稳崴了脚差点扭伤了脚踝的小公主轻揉着玉足。
忽听门扇被人从外面向里推开,曹野那姬愕然侧首向殿门方向来,当看见竟是李隆基步入殿内的那一刹那,主奴三人一时皆怔愣在原地。
负手环睇殿内,李隆基径自步向摆设在殿内一角的坐榻,龙目微皱着一甩衣摆,于坐榻上倚坐下了身:“朕,适才由外头路过,听见里面的歌舞声,便过来看看。”
看着李隆基坐在那似有分不自在,听似是在喃喃自语般,曹野那姬这才就地行了礼,看似也才回神儿似的:“不知陛下驾临,嫔妾参见陛下。”
氛围有些凝滞,僵结的使人窒息,李隆基抬一抬手,示下起见,凝睇身着着一袭曳地翠裙偎在曹野那姬身后小脸尽是畏怯的小公主,干咳一声,越发直觉刚才不该一时冲动之下就入殿来。
见李隆基看向自个,小公主貌似惶恐的后退了退,躲身在曹野那姬身后连小脸都不敢再露出来。
睇眄小公主来不及收回而露在外的裙摆一角,李隆基拊了拊掌,略沉,尽可量放宽声的沉声朝小公主招一招手:“过来。”
虽说李隆基的声音已是放到再轻柔不已,但在小公主听来,却仍是带足了威严,紧攥着曹野那姬衣襟的小手显是哆嗦了下。自小公主诞下,长及这般大,直到今日也只不过见过李隆基三面而已,初见那回还是在襁褓之中不记事时候,对于面前这个身居万万人之上的父亲,有着说不出的敬畏疏远。
察觉到小公主的反应,曹野那姬回身抚一抚小公主的发额,俯身与之附耳了句甚么,才见小公主低首提着衣摆,朝李隆基步近了两三步。
父女二人近距离面面相对着,却是好半晌两无言,李隆基欲抬手捏下小公主的粉颊,不知何故却又手上一僵,片刻,才睇目小公主半掩在裙摆下的赤足,微霁颜道:“这脚,有无大碍?”
反观小公主,面对着李隆基,晶亮的眼底也始终未流露出孺慕之情,甚至连半点的亲近之意都看不见,只低垂着面首摇了摇头,那感觉,十为的乖张。
见状,曹野那姬步上前一步,垂首礼了礼:“陛下既为踏歌而来,倘使不急着走,便让嫔妾再为陛下舞上一曲,以慰圣心。”
盱睨曹野那姬,李隆基尚未表态,但听曹野那姬身旁那名常被唤作春香的侍婢紧声又插言道:“陛下,公主的舞技,这一年也大有长进呢!”
李隆基龙目一皱,不觉已是眼角带笑看了眼身前的小公主,默声恩允下曹野那姬主奴所请。
曹野那姬依依垂首一礼。牵过小公主的手退向殿央,母女俩穿着一色的翠裙,回首抛袖,手足并重,指顾应声,霎时轶态横出瑰姿谲起,委蛇姌袅云转飘忽。
别看小公主尚未髫年,在歌舞上却颇有天赋,深得曹野那姬真传,一举手一投足煞是有模有样。可见也未少下苦功夫。
至于曹野那姬,也不再似前两年那般带刺,都道生养过的女人会变得温婉。曹野那姬这两年却也被这宫闱磨平了棱角。
次日,南熏殿。
杨玉环正对镜梳妆,丹灵侍立在一旁,正为杨玉环理花钿,却见娟美急匆匆由殿外急奔入:“娘子。大事不妙!”
丹灵手上一抖,杨玉环的娥眉登时被画歪,螺子黛“啪”地一声响掉在地上。这下,杨玉环不由扭头嗔了声贯日只会一惊一乍的娟美:“这一大清早儿的,作甚这般急急呼呼的,怎地便没个沉重样儿!”
被杨玉环当头呵斥。娟美不无委屈的埋下首,极小声嘟囔了声:“奴又不是成心的……”
接过丹灵捡拾起的螺子黛,杨玉环对镜又画了画眉。从铜镜里睨一眼娟美,问道:“今儿早让你拿翼善冠为陛下送去,可送达梅阁去了?”
一听杨玉环问及,娟美立刻又满为愤懑的唉声叹气道:“娘子,奴正为这事儿气着呢!”
杨玉环秀眸一瞋:“究是怎地回事?莫非未赶上上朝?”
娟美气呼呼的瘪一瘪嘴。才回道:“娘子有所不知,昨夜陛下并未宿在梅阁。”
杨玉环眉心一蹙。昨日李隆基可是当着其的面说是要移驾梅阁,去与江采苹说一说要封赏其个名分的事,难不成李隆基是在诓唬其。
见杨玉环花颜一黯,娟美看眼丹灵,悻悻的说道:“奴听小夏子说,昨儿陛下去了金花落!”
“金花落?”丹灵一愣,看看杨玉环,再看看娟美,迟疑道,“奴听这宫中的婢妇说过,金花落是曹美人的地儿,那些婢子都说,曹美人是南诏的舞姬,不过在娘子入宫前一年,听闻其便失宠了呀,怎地今下陛下又……”
杨玉环葱指一收,把手中的螺子黛紧紧地攥在了手心里,螺子黛直硌得掌心隐隐泛痛。今日是朔望之日,早朝须戴翼善冠,昨个李隆基是头戴通天冠从南熏殿离去的,今晨五更,听见早朝的钟鼓声响起,杨玉环自知李隆基多半不会再折回南熏殿更衣,遂交代娟美取了翼善冠赶紧地送去梅阁,以便李隆基上早朝,还再三叮嘱娟美路上莫耽搁腿脚偷懒以免耽搁了时辰,不成想李隆基昨夜竟留寝去了其她女人那里。
心下气闷着,杨玉环侧过身,压着怨尤之气对照铜镜再画眉时,晃神间手上的力道一个拿捏过力,楞是把眉梢给划出一道不深不浅的红痕来,只觉眼角上方一痛,忍不住倒吸了口气。
见杨玉环气恼的一把将螺子黛甩出手掷向地上,丹灵心头一颤,慌忙奔过去又捡起来:“娘子莫气了,少时待陛下退朝,到底怎回事,一问便知。”
“还有甚好问的?”娟美不屑的撇一撇嘴,犹不自觉自个此时是在火上浇油,只顾着一吐为快,依在絮叨道,“亏得今早奴在半道上碰见了小夏子,把翼善冠交予其转呈陛下,不然,奴岂不是白跑一趟了!”
丹灵连忙从背后拽了下娟美,连连使眼色,示意娟美莫再多嘴下去。
凝视眼镜中自己的眉眼,杨玉环顿觉从未有过的烦闷不已,二话未说起身就从妆台前站了起来,冲着卧榻步去。
眼见杨玉环竟收拾起衣物来,丹灵忙步向前:“娘子,娘子这是作甚?”
娟美微微一怔,立时凑了过去:“娘子可是做欲回太真观?奴早便想回观中,待在这宫里,那般多的规矩礼制,着是腻烦……”
“说甚呢?”未容娟美把话说完,丹灵就紧蹙眉打断了娟美的话,眼下还未弄清个中原委,若是一走了之岂不正中旁人下怀,可不是赌气之时,再看杨玉环,已然梨花带雨,坐在榻上掩面轻啜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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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朔望:即初一、十五。唐时,朔望之日早朝,帝皇多服用翼善冠。而通天冠是皇帝冬至日受朝贺、平日上朝以及在后宫燕居时所佩戴。
2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