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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更时辰,早朝的钟声回荡在皇城上空,回声久久不息。文武百官照例入宫上朝,朝参在兴庆殿,李隆基头戴通天冠身穿绛纱袍正襟危坐在御座之上,龙颜略显乏倦。
昨夜留寝在梅阁,皇甫淑仪侍奉的虽周勤,李隆基却是一宿未合眼,连今晨上早朝前,宵衣在阁内大半个时辰,都不曾见江采苹回阁,想是为了金花落一事,一整宿未回。
辰正一刻,梅阁里已是挤满了一殿的人,不光江采苹返阁,皇甫淑仪亦留下来未离去,连带曹野那姬也在,而常才人则战兢在下。
浅啜口茶,江采苹环睇阁内诸人:“常才人,你大可把昨儿个的事,原原本本当堂复告与本宫,今有淑仪在座,亦可为你做个证。”
常才人这才喏喏的抬起首来,睨了瞥一旁的曹野那姬,满眼哀泣的看向江采苹:“回江梅妃,嫔妾也只是受人唆使才一时糊涂犯下大错,好在小公主福大命大,不曾损着一根头发丝儿,嫔妾知错。”
乍见常才人这副低眉顺眼的态度,皇甫淑仪不由心下微诧,到底是江采苹有手段,才不过一夜之隔,连如常才人这等的一贯在宫中耀武扬威成性者都能训教得这般顺从,都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当真是一物降一物了。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过能改,善莫大焉。”江采苹凝眉环目一言未发的曹野那姬,轻抬了下素手,示下常才人起见。略顿,敛色道,“虽说小公主得天护佑。但金花落毕竟闹出了一桩人命,霓儿一事,不知曹美人作何决意?”
曹野那姬面色如水,瞧不出一丝一毫的异样,欠身礼道:“嫔妾但听江梅妃处决。”
江采苹垂目搁下茶盅,并未急于表态。今日当堂对簿,一言一行备受人眼关注。稍有不慎无异于自招祸事,换言之,插手此事原就是件费力不讨好的事,若不能查问个真相大白免不了受人指手画脚,不但有人蒙受不白之冤枉做替死鬼。往后里更会有人有恃无恐步步为营,若一举依规处办,尽管不算有负圣望,一旦彻查下去难免牵扯甚大,到时倘使真将这后。宫凡牵涉在内的人皆肃清了,只怕也难讨圣欢,反却使龙颜不悦。
皇甫淑仪端持着清茶看眼江采苹,从旁适中接了句:“曹美人雅量豁然,大度容人。端的可敬可佩。”
曹野那姬静听在旁,却未答语。江采苹莞尔笑曰:“可不是怎地,若宫中人都如曹美人一般,知娴达义,当可谓后。宫之福,天下之幸。”
看着江采苹与皇甫淑仪言笑晏晏。常才人细眉微挑,看似满心的怨怼不服,但也未置喙。江采苹美目轻扫,自知常才人此刻是有所顾忌昨夜的应承,是以这会儿纵有异议却也不敢轻易吱声。至于曹野那姬,此时虽赐座在旁侧,少时究竟谁人最应罪不容恕还须慢慢来,让其等心服口服才是。
稍敛神思,江采苹轻蹙了下蛾眉,不急不躁的启唇道:“本宫似听曹美人说过,霓儿原是贤仪宫的婢子。”
曹野那姬身边的一名近侍立时屈膝应道:“回江梅妃,霓儿与春儿俱为贤仪宫拨入的,当年奴家娘子正怀喜,此事陛下也是应允了的。”
江采苹凝眉淡扫向常才人:“这般说来,本宫却是不解了,霓儿既非出自毓秀宫,何故曹美人便敢断定,小公主的那碗汤食便是霓儿动的手脚?”
听江采苹弦外之音尽是质疑,曹野那姬面上掩过一抹沉定,半晌,未答反问了声:“嫔妾身边的人,又岂会加害小公主?那碗汤食,只有霓儿沾过手。”
江采苹故作沉吟的好一会儿才浅笑了笑:“听曹美人言下之意,也只不过是臆断而已,并无实证,可知眼见不见得为实……”意味深长的说着,旋即凝目常才人,“常才人可有何话说?”
常才人楞是被问得一怔,像极正神游天外似地:“回江梅妃,嫔妾……”欲言又止间,喏喏地看了眼曹野那姬,“曹、曹美人说的极是,那米汤中的毒确是霓儿所为。”
江采苹眉心微蹙:“这本宫可就奇了怪了,难不成曹美人平日里苛待霓儿,霓儿何以吃了雄心豹子胆,胆敢对小公主下此毒手?”
面对常才人的不打自招,曹野那姬貌似颇为意外不已,甚至有些难以置信,未料常才人竟肯吐露实相。反观常才人,眼见曹野那姬一双眸子逼视向己身,越发瑟缩了下双肩:“回江梅妃,霓儿、霓儿实是受武贤仪……哦,不,乃受武才人所授意,只为,只为报当年曹美人暗害其之仇……”
环睇曹野那姬,江采苹与皇甫淑仪相视一眼,皇甫淑仪轻咦了身:“嫔妾怎地越听越糊涂了?”
看看皇甫淑仪与江采苹,常才人显出一丝慌乱:“武、武才人只道是当年在望春楼,其、其并不曾害过曹美人及其腹中皇儿,实乃是曹美人……用计害武才人,被陛下迁罪褫夺了六仪的封位,降为才人幽禁在掖庭宫。”
常才人犹犹豫豫的低声下气着,话说到最后已是声若蚊哼,若不是为了保住新平,今刻又何苦枉做小人,弄得个里外不是人,如果武贤仪这刻在这儿,势必会当众破口大骂其吃里扒外。
殊不知,此刻武贤仪正被彩儿、月儿二人看管在偏殿,缚了手脚不得出声,听着阁内常才人出卖了自己,武贤仪早已气得双目充血,脸色发青。早知常才人是个聪明面笨肚肠的,先前儿却一直未一狠到底除了这个后患,迟迟拖到今时,今日竟是正格的栽在了常才人这张嘴上,也不知江采苹给常才人灌了甚么迷魂汤,楞让常才人倒戈,想必不消一盏茶的工夫常才人就会没脑子的全盘托出这前前后后整桩事情。
江采苹不动声色地瞟了眸珠帘后,其实早就猜到当年望春楼一事根本就是曹野那姬蓄意栽赃陷害武贤仪,否则,以武贤仪一贯的行事作风又岂会栽在曹野那姬手上,只能说武贤仪当日太过掉以轻心,不曾防料曹野那姬有胆在光天化日之下耍计,是故才中了曹野那姬的谋害。那日在望春楼,江采苹也曾留意过曹野那姬身边新添的两个婢奴,亦即霓儿、春儿二人,当日武贤仪还曾跟曹野那姬语笑喧然的说问霓儿、春儿侍候的可是合意,可惜才一转身就遭了曹野那姬的陷害,怎不为此记恨于心,尽管因此阴沟里翻了船从此失势被打入掖庭宫,这些年势必也是对曹野那姬恨之入骨,无时无刻不在挖空心思的意恨不得先除之而后快,如若不然今下亦不至于生此事端,白白搭上了霓儿一条命。
说白了,即便当初武贤仪将霓儿、春儿安置在曹野那姬身边,是为在金花落安插个耳目,但今时今日谁又敢说霓儿不是活活充当了武贤仪与曹野那姬之间的这场争斗的牺牲品,不止如此,待眼前的事一过,估计连春儿事后都难以苟全性命。宫婢纵然卑贱,在这宫里甚至连人微言轻都谈不上,终归也是人生父母养的,哪怕再怎样命贱如草,怎说也是一条人命。
然而当日的事,李隆基早有圣裁,且是听信于曹野那姬,事隔多年若再拿出来纠错,未免落得个阴奉阳违之嫌,何况李隆基是一国之君,这当朝天子的圣裁自古就被世所公认是金口玉言,又岂有错可纠。事到如今,纵管事出有因也只能一事论一事,更别提当年李隆基之所以迁怒武贤仪,并不容武贤仪分说,不单单只为偏袒曹野那姬,实则更在于对武贤仪猜疑久矣,更是迁就久矣,疑心生暗鬼,故而这些事更不能混为一谈。
阁内片刻诡谧,江采苹颇显作难的蹙了蹙眉:“你等各执一词,本宫也不可偏心偏听,尽信片面之词。”刻意顿了顿,方又正色道,“既事关武才人,公允起见,本宫也须是听一听武才人对此作何说辞。”
云儿侍立在边上,立时会意江采苹示意,恭退向珠帘,抬手撩了间隔在正殿与偏殿之间的那道碎珠帘,只见彩儿、月儿立马为武贤仪松了绑缚,带了武贤仪出来。
这下,常才人不禁吃了惊,越加惶忡的再不敢直视武贤仪阴狠的目光。而武贤仪一出来,就狠狠地先剜了眼常才人,再看曹野那姬还神闲气定的坐在对面,心中的气闷登时更加不打一处来,真恨不得手上有把剑,便将在座的人等悉数刺死,一块儿拉下阎罗殿当垫背的,那也死得其所了。
凝睇武贤仪,江采苹温声问究道:“武才人,往日种种,本宫姑且既往不咎,仅就小公主汤食有毒一事,你可知罪?”
武贤仪眼风一扫,面对江采苹的恩威并济,却是冷笑一声,心知肚明纵使对于过往之事江采苹肯不追究,这宫中也将有的是人不会就此作罢,这些年等着其不得善终者可是大有人在,届时还不一样命在旦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