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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此面面相视,却是良久相顾两无言。花遮柳掩之中,江采苹与薛王丛面对面静静对立着,咫尺之隔,一步之遥,足谓咫尺天涯。云儿掩身于池园丛荫地儿处,边警觉的留意着四下,边时不时状似无故的瞟睨江采苹与薛王丛这边的动静,眼见二人默然无语。眸底隐浮几分复杂。
薛王丛不笑不语,江采苹忽觉怦然心跳,不无心虚的挪开了眸光。每当与薛王丛独处时分,氛围总有分微妙。尤其是薛王丛闭口不言时。甚至连江采苹的锦心绣口。也莫名变为笨口拙舌。
“江梅妃可是深思熟虑,当真要本王出手相助?”江采苹撇过视线之际,薛王丛侧首向江采苹,才一脸俨正的开口。薛王丛开门见山,单刀直入,听似却让人感觉,话里话外实是在置疑江采苹此举不过是心血来潮,这种体味顿叫江采苹浑身不自在。
原本此事理应由江采苹开口相询才是,但现下见了薛王丛。江采苹竟直觉当面难以启齿,先时之所以差云儿找寻薛王丛帮拓,其实多少亦是为了避免见面时的这份尴尬。熟料薛王丛竟回复相约至此面谈,无奈之下,江采苹唯有应邀前来赴约,然而,这会儿见了面却又免不了不知从何说起。
“且不知薛王可愿冒险一试?”垂眸稍作沉思,江采苹颔首向薛王丛,未答反问出声。从天牢解劫囚犯,本就是件铤而走险之事,倘无万全之策,一旦稍有差池无疑将是九死一生。换言之。如若事情败露,少不了大有谋逆之嫌,罪当处以极刑。先小人后君子,个中厉害当是挑明为宜。
原即有些忧忡薛王丛不肯从中助以一臂之力,这刻偏又下意识的多此一问。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坦诚讲,面对薛王丛。江采苹着实矛盾不已,但又无法做到违心的利用他人为此以身犯险。是以,此番行事,且不管薛王丛终究愿否承应,均怨怪不得人。毕竟,虎口拔牙非同小可,奈何时下事态紧急,江采苹已然顾不及瞻前顾后,救人如救火,只有孤注一掷。
反观薛王丛,凝神瞋睥江采苹清亮的美眸,又是好半晌缄默,但听“啪”地一声响,玉柄折扇出袖,旋即轻摇纨扇将目光投注向身前的一片池园风光。
见状,江采苹垂眸暗吁口气,自觉薛王丛已是表明态度,无声胜有声,沉默也是种回答,既如此,便也再无必要多待下去。买卖不成人情在,尽管这并不是场交易,只是单方面有求于人而已,微敛神之余,江采苹于是就地对薛王丛复行了礼,凝眉和声道:“但请薛王代为保守秘密。嫔妾告退。”
之前云儿请见薛王丛时,想必早已把个中原委仔细道与薛王丛察知,薛王丛既未正面应诺,话不投机半句多,江采苹自应及早离开翠华西阁为上,一来避人耳目,其次,与其呆在这儿干杵着无济于事,反不如尽快回阁再行从长计议是大。薛王丛不出手相帮不打紧,尚可另谋对策,眼下这节骨眼上,只要薛王丛别扯后腿即可。
江采苹淡掩心下失落,回身举步时刻,刚走没两步,却闻薛王丛声音极低沉的说道:“何不跟皇兄说开?”
闻薛王丛关问,江采苹脚下一滞,眸眶一酸,泪盈于眶,无语凝咽于原地。关于采盈、月儿等人被关押于天牢一事,原就是祸于其当日滑胎的原由,才被李隆基盛怒之下打入天牢,今下叫其如何跟李隆基相提?
“薛王岂非明知故问?”敛了濛于眸瞳的盈光,江采苹蓦然回首,长眉连娟,微睇绵藐向薛王丛,反唇请教了句。
薛王丛细目促狭,牵动了下薄唇,貌似噙着丝苦笑,但笑未语。毋庸赘言,薛王丛自也镜明,此事江采苹不宜说情,理当避嫌才是。当日滑胎,江采苹深受其害,不止痛失掉腹中骨肉,更是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牵扯其中锒铛入狱身受严刑拷打,却不能代为求情,其苦可知,今时幸逢至皇太子册礼大赦天下,可惜仍是左右为难。
李隆基迟迟未明言告知江采苹有意借此特赦采盈、月儿等人回宫之事,已足以表明,李隆基实则同是在犯难,踌躇不定心中主张。倘使就此释放与此事相干的几人,明摆着是在宫中开先例,置江采苹颜面于不顾之地,若果如是,往后里后。宫只怕更为不安生,既有此例在先,由今而后再有人要排除异己时,恐将愈加肆无忌惮。暗害掉皇嗣尚不致以问罪严惩,何况其它罪行。
大赦之风气始自汉时,及至唐,此风可谓高长,粗略估算,平均一年半,李唐王朝即来次大赦。故,大唐的徒刑,规定最长不过于三年,牢犯坐牢鲜少有能坐满两年之人。远的不提,单说李隆基在位时期,六年前,亦即开元二十年(公元732年),因大破奚、契丹人丁兴旺,遂下诏大赦,“奉天时减降天下囚徒”,凡流罪以下均予以赦免。
鉴于此,今番李隆基若特赦了采盈、月儿等在押于牢的人,且不论其等是否是含冤负屈,日后宫里恐怕再难有宁日可言,心怀不轨者岂不皆目无王法,视国法宫规等同废纸一张?如此一来,何止是深深地荼毒了江采苹,但若惟独不释放采盈、月儿等人,之于江采苹而言,同样也是种伤害,不单单是借人手打压江采苹那般简单,事情之棘手,难便难在此。江采苹不便出面相提,央恳圣眷开恩,李隆基亦两难为情,一时甚难权衡尺度。故而这个狠心须由江采苹来下定,经此一事,采盈断断不容继续留于宫中,否则,不但后患无穷,难保它日不困于性命之忧。
“本王自当见机行事。”片刻各有所思,薛王丛收了玉柄折扇,不愠不怒的轻道了声,顿了顿,又续道,“江梅妃敬候即可,切勿轻举妄动。”
江采苹猛地抬首凝望向薛王丛,却只触及于目薛王丛棱角分明的侧脸,记忆犹深,当初在长安城街头上,初见高头大马之上的薛王丛时,依稀也是眼前这副神情。世事难料,不曾想今日竟有求于其,也幸好不是冤家对头……
“娘子,东边宫道上听似人声嘈切,早些离开为是。”就在这时,但见云儿压着碎步疾步过来,朝着薛王丛屈膝施了礼过后,搀持向江采苹身旁。
顾及东宫的筵席也该是时收场,江采苹遂点了下头,临别之际,不禁又抬眼看了眼薛王丛:“在此先行谢过薛王,嫔妾先行一步,敬候薛王佳音。”礼毕,忍不住缓声紧嘱道,“万事小心。”
满腹惆怅无以道说,寥寥数语话别已在即,江采苹提步向翠华西阁外的工夫,薛王丛伫立于池园边上,直至目送江采苹的纤影消失在林荫小道上,这才仰首向天长长的深呼了口气,自也晓懂,若非被逼的无路可退,江采苹断不至于出此下策。当日即是其亲手把江采苹送入宫门来的,今时今日,出于愧疚也罢,发自于心甘情愿也罢,又怎忍冷眼旁观局外任之挣扎溺水……
帝皇有帝皇的力不从心,由其来担这个罪状,自是再合适不过之事。仰天长叹罢,薛王丛转身反方向步出池园,与江采苹渐行渐远而去。
而此时,东宫的宫宴将至尾声,明德殿内,艳妆华服的张良娣正陪同皇太子李屿在与众宾朋一一作别,李林甫借由家中有事只入席小坐了片刻便中场离席,裴耀卿等一干朝臣倒是一直宴饮至末。
李椒身为李屿长子,早年间又已御封为广平王,早在今日的册礼前几日,便已自行上书李隆基,诚恳奏请将其封号降次为郡王。念及其言之凿凿情之切切,李隆基便也应允了其所请。虽说封号降了,然,于明眼人看来,李椒之前途却是不可限量。
今日宴飨之上,再见李椒之温文儒雅,诸客更为私下嘉赞有加。只是整场下来,张良娣的面色看似不善,碍于人前,但也不好发作罢了,况且今个可是大喜之日,冲了喜气可不好,又岂敢冒然造次。
正文 第215章 玉臂钏
由翠华西阁出来,回梅阁的路上途径御园,江采苹便唤云儿一块入园多采摘了几枝百合以及菊花。月前采折的花草均用作煎水茶饮,时隔这个把月,御园中的百花已是焕然新机,再吐芬芳。
前些日子见李隆基吃茶下来咳疾渐轻,似见好转,这两日,江采苹本也打算来趟御园多摘几朵花。花绽枝头确实美艳,可惜花无百日红,拼了全力极致盛放的刹那,便至凋谢蔫落的力竭点。或许,艳绽枝头的花,其实更属意于为人及早摘折下枝头,落红不是无情物,至少香如故。
纤纤抬素手轻拈上一枝白菊,俯嗅花香,江采苹不自禁启唇浅吟道:“阶兰凝曙霜,岸菊照晨光。露浓晞晚笑,风劲浅残香。细叶凋轻翠,圆花飞碎黄。还持今岁色,复结后年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