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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门外远远看着,姚海棠身在夜色里,那张脸并不是自己熟悉的模样,但周身的感觉是对的,只是嘴里的话,所做的事儿都与她惯常认识的那个人完全不一样。
杜和是性天乐观,心有机谋却用在善处的,也从不与人为难,更何况为敌。而眼前的是杜敬璋,他可以微微一笑语气轻快地说着让人从足底到发丝儿都透出寒气儿来的话。
对比太过于强烈,杜和若说如神似仙,眼前的杜敬璋就是披着神仙外衣的妖魔。
“这不是我要找的人,不是……”在东朝,她爱上了一个人,那个人足可以用世间所有美好的词来形容,可同时她也忽然发现自己的爱失去了标的,再无处可安放。
虽然姚海棠的声音很轻,但屋里的人耳力总是好的,别说是话就是蚊虫飞过也逃不开去,杜敬璋看了眼屋外,然后看着乔致安说:“你的人?”
“不是。”乔致安答得很干脆。
又看了两眼乔致安,杜敬璋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让你的人把他领出去,府里的药不如太平院。”
“是。”乔致安说完冲外头弹了颗什么出去,不多会儿便有太平院的人穿着黑衣进来,冲杜敬璋行了礼后把跪在地上的人带走了。
“说吧,为什么夜里过来?”杜敬璋这时正着手整理书案上的各类物件,问这话时多是漫不经心的。
这时乔致安看了眼外边儿,摇头说:“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本来想请公子给个主意,但现在我已经有主意了。”
点了点头,杜敬璋并不继续问下去,而是冲外边指了指说:“你惯不带人到我这儿来,今天怎么带了人来?”
“是老太太身边侍候饮食的。”这话算是答得牛头不对马嘴,但只要这么一答杜敬璋一定不会再问下去了。
“噢,你把这些卷宗拿走,以后不要再让人送过来了,太平院不应该掺和进这些事里来,你们只需要一心忠君体国,少到我这儿来总会更稳一些。”杜敬璋说完把一堆卷宗扔到了乔致安怀里,看着乔致安接了才大步出门去。
跟在杜敬璋身后,看着杜敬璋和姚海棠相隔不过数米时,乔致安以为这事儿就算这么过去了,可杜敬璋却忽然停了下来。这时杜敬璋身边有提着防风灯的小丫头在,虽然不见月色,但总能看得清人的面貌。
看着停下脚步在自己身前不远处的杜……敬璋,姚海棠瑟瑟地退了一小步,又记起从前他说见人时不要这样,又停下了脚步,却不知怎么的竟不愿意双眼直视他。
停下脚步杜敬璋侧身看了姚海棠两眼:“有几分眼熟。”
“从前是司珍坊里的,公子或是见过。”乔致安倒是不紧张,话儿张嘴就来。
于是杜敬璋点了点头错身而过,就此消失在了暗夜里,留下姚海棠站在原地表情有些僵硬,身体也是僵硬的。
当杜敬璋走远后,乔致安才说话:“海棠姑娘,是走是留你可以自己决定。”
“他不是杜和。”杜和会温笑着给她梳头、会取笑她、还会调侃她,总是喜欢跟她说要像个姑娘家,而不是小丫头片子。杜和还会跟她说规矩讲礼仪,总告诉她要怎么做,却从不拘束着她。
而刚刚见过的那个人,陌生的眼神与神色,是断然不会像从前那样的。
“他是公子,这未必是他所选择的人生,但这就是他的人生。”乔致安捧着卷宗说这句话时分外认真,认真到第棠忍不住看了两眼,然后叹了一口气。
“人生不过匆匆百年,连自己都不能做,真苦。我的人生也不过匆匆百年,可我想选择做自己,至少痛快。”姚海棠说着开始往外走,丝毫不留恋地往外走,她只知道杜敬璋让她感觉到压抑,而不是痛快。
这世间有多少人身不由己,她不愿意这样,只是脚步却越来越沉重,越来越慢。女人容易被感情所左右,姚海棠的身上也有这样的弱点。
“我可不可以知道他这样营营汲汲所求为何吗,既然他身份尊贵,为什么还不能选择自己的人生?”姚海棠认为越是身份高的人,越有更大的空间选择自己的生活,她总是容易把事情往简单的地方想。
“你的问题从前有人问过公子,公子答的是‘愿有太平天下,只求纵情山水’。”同一天里,乔致安把这十二个字说了两遍。
“这很难吗?”姚海棠真觉得这一点儿也不难。
只听得乔致安答道:“很难,天下不太平公子不能纵情,京中不安稳公子不能离开,如何能亲近山水。”
其实姚海棠很想说一句:“这天下是皇上的天下,用得着一个王候世家的公子来操心么,难道他想选择当皇帝不成。”
在姚海棠的认知里,杜敬璋就只是一个王候世家的公子,或许在京城有一定的地位,在朝廷有一定的份量,但她一直认为并不是无法抽身。
“不要说服我帮他,要走过这条充满鲜血的路,就必需踩着千万人的白骨过去,我没有这份气魄。”乔致安跟她说她能帮杜敬璋,因为她是器师,制出来春雨剑与秋水剑的器师,在冷兵器时代,她脑子里的兵器无疑可以翻天覆地,但是她不愿意。
从前她只是大国小民,高仿古董当工艺品卖,那仿古董当古董卖的事儿她都没敢干,现在让她制造出将来会杀人无数,饮血如成河的兵器来,这样的事儿不是她干得出来的。
她的答案并没有出乎乔致安的预料,乔致安在她身边缓步走着说道:“海棠姑娘此言精辟,你不愿意我不勉强,太平院从来不强人所难。但我必需要提醒海棠姑娘一句,你制瓷器铜器,至多带来些麻烦,若是让人知道你会制兵器,就不止是麻烦了。”
“我知道,一定会捂得严严实实的,从今往后我就是个会烧菜煮饭的厨娘,别的什么也不会。”姚海棠说完迎着晚风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就上了马车。
在马车的角落里蹲坐下来,姚海棠想起了乔致安的话,不要让人知道她会制兵器。
——兵器,如果她告诉乔致安火药是什么东西,再告诉他她能依古方制作出最原始的样本来,大概乔至安也不会放她走了吧。这时候姚海棠才知道自己是个有用的人,至少对这朝代来说,她是可以派上大用场的,但是她宁愿自己永远派不上用场。
生在和平的年代里,再入乱世,才明白和平这俩字多么可爱。这世界已经够乱了,不需要她来搞破坏。
忽然间,姚海棠在想,她在现代仿遍了古董,虽然如火炮、火药之类的没仿过,但她对结构、配方是无比了解的,因为这些都是古人发明的。但是她更愿意自己拿出来用的是指南针、造纸术、印刷术这样的东西,而不是火药。
但是世事半点不由人,更何况天意还好弄人,这时不想,彼时或有人会逼着她来想。而且她能做的远比她此刻能想到的要多得多,只是她还不知道而已……(写完这章想起司马光那句诗——“相见争如不见,有情还似无情”,于是这章就名叫“何如不见”。)
38.求心安
其实指南针和印刷术,她都已经悄无声息地跟杜和一块儿在云泾河玩过了,如果没有遗落,现在的杜敬璋身上应该还带着指南针,而印刷术就在他丢失的记忆里。
剩下一样儿就是造纸术了,这时代的造纸工艺很成熟,不劳姚海棠多操心什么。这样一来姚海棠就觉得自己的前路不知道在哪儿,乔致安说乔府是安全的,如果她愿意可以继续留在乔府。
对,她是拿自己当一厨娘了,可骨子里她是个艺术家,一个把仿制世上所有古董当成职业的仿古手工艺人。留在乔府她也知道会很安全,但那样的人生不是她所追求的,美食固然好,但她就好比那快要被判定死亡的人一样,觉得应该可以再抢救一下。
而她要抢救的是自己的“艺术生涯”,她是这么认为的“不用,我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乔院长,谢谢,你让我觉得太平院其实也挺可爱的。”她说这句话时很认真,当然她并不知道自己被乔致安算计了什么,本质上她是一个人情世故方面不太精明的人。
当姚海棠眸子如此夜空里的小小星辰一般看来时,乔致安觉得自己罪不可赦,从他在和园门口转身去接姚海棠开始,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之中,他在一步一步把姚海棠和杜敬璋分开,因为他认为姚海棠在杜敬璋身边只会是负累。
而此时姚海棠却仰头一张小小的脸,满是笑容地跟他说“谢谢”,不管怎么样,至少这两个字他绝对是受之有愧的:“海棠姑娘,公子有一句说得对,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任何事,耳听、眼见都可以是虚的。”
这大概算是良心发现吧,又或许只是这一瞬间被那张笑脸看得软了心肠。于是乔致安又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这样一个笑容能让人心软姑娘不可以留在杜敬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