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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了奚落,少爷也不着恼,笑嘻嘻反问:“与心脏一般贵重之物?世上有这种东西吗?”
“您看不见吗?我的大人?”姑娘妙手轻抚他的额角,宛在点拨,“与心脏一般贵重之物,便是侍卫官大人您的承诺——许以我北地第一尊贵的承诺啊!”
“一个头衔而已,就能和心脏一般贵重?”少爷笑道,“不过你是不是提早了十年?眼下我连将军大人都称不上,怎么能给予你将军夫人的尊贵?”
“大人您这样聪明,我又何必在您面前自作聪明?一句遮掩便是一个笑话,不如剖开明言。大人,十年,或许二十年,我愿等候,只要大人您在今夜给予我承诺,只要大人您不忘兑现这诺言,我便——”
不知何故,姑娘骤然停口,留出漫长一段缄默无言,让偷听的人还以为是话说到尾,复又是香艳举止了结;旁听着小她一辈的美人这般玲珑剔透地谋划后半生的富贵荣华,她自愧不如,埋首膝上,难免深觉年华虚度,假使易地而处,同样岁数,她只知心无城府地偎依在荷露斯神怀中,孩子气地说“喜//。345wx。欢”,给他吻,让他吻,全不顾念明天。
这么一想,隐然又是个安慰,好歹此刻的她已经学会去想明天了。
便如真得着安慰一般舒了口气,和风过处,轻波拍岸,浮沫消融,开败了的青莲随水漂来,被河流遗忘在阶边,想要走去将它拾起,又怕惊扰了别人,她抱膝看着它,看着又一波潮涌,带它离去,没了行迹,空阶上游过走动着的人影,停步时立得笔直的身形,被灯火映画在阶上的他的侧影。
她扬起眼,望见少爷,立在荷露斯神的狮足边,对她笑。
刹那间似有股危险力道在心上汹汹扑涌,就要蹿出鼓噪,如被顽石截堵的溪流,如被逆风揉皱的湖面,一卷卷细碎浪花翻溅,燠热中飞落的点点微凉,心不由己,兀自急跳;他递来酒杯,兑水的石榴酒飘出淡淡甜醺。
教谕里说:“在水中你能望见你的脸,在酒中,心才沉浸在花园之中。”
她默默接过,直到仰头喝光,才想起问:“那孩子人呢?”
“玩够了自会来找,”他望住她,笑了笑,问,“偷别人耳朵里的话听,好玩吗?”
“好玩极了!”她偏说,冲着他笑,“那位自有妙处的小姐,就是少爷你今晚选中的新娘喽?那小姐讲话可真有点不公平,她自己只求做那北地第一尊贵的夫人,怎么还好意思苛责侍卫官大人少了一颗心?”
他不置可否,忖度一般注视着她,眼中流淌的异光似在缓缓沉淀;她心上捉摸不定的点点微凉,也在慢慢凝结。
“她是一等文书海努特大人的长女,”他谨慎地答,“蛮伶俐的姑娘,会说话,能听懂我说话,晓得怎么讨人喜//。345wx。欢,就是性子有点急,眼界有些浅,不过利落干脆总比胡搅蛮缠的好,长得也不错。”
“长得是不错啊,脸盘大得能开桌筵席,眉毛眼睛反倒像是小家小户仓促凑来的菜色,好在还剩着张嘴撑住半席,一笑起来半边脑袋都是她的牙和嘴,的确蛮像条‘翩翩起舞’的鱼。”
他听得一愣——连她自己都不免愣了一愣。
“她提到你时说的可全都是好话,又没得罪你,干嘛刻薄人家?”
她答不上来,只好重重哼了一声,拧道:“那也算是好话?”
“夸赞你美貌,羡慕你得宠,盼着听见陛下和你的喜讯,那还不算好话?”
“讥讽我天真,说我是个碰不得的摆设,笑话我是要被供去至乘之地与神官抗衡的砝码,还会有比这更刺人的话吗?大人您的耳朵眼是不是都让鱼小姐嘴上的胭脂糊住了?”
“即使真是这样,她哪句说错你了?”
她咬唇不语,眼看他得了理似地对她笑。
“她原本也不是说给你听的,”他微笑道,“七,用不着去计较偷听得来的真话,真话少有动听的。”
她瞥他一眼,“是,侍卫官大人,”她答应道,仍朝他笑,“都是我醉得糊涂了,尽说怪话,曼赫普瑞少爷,你用不着理会我,去陪着你中意的姑娘吧,让我一个人在这儿乘一会凉,醒一醒酒。”
“好。”
他答,掉头就走。
等下一阵风拂过,他又给风带了回来,倚在荷露斯神的狮足旁。
“七,”他轻声问,“……还是我得罪你了?”
点点微凉已凝作深潭,听见他问,潭心起了回旋,有无数无形的小人踩着波纹,旋转,旋转,水花飞绽,舞在漩涡上,舞在心上,心在轻颤,抖落一地幻觉般空灵的愉悦,已许久未见。
情愿这般静静回旋,懵懂到天明,却不能不开口,这愉悦太过危险,不能不找些无关痛痒的闲话,盼将它消解。
“是我不好,曼赫普瑞少爷,糊里糊涂老是忘了该说的话,”她抬起脸对他说,却不看他,“欢宴节那天我见着三哥了,他谢谢你。”
他“唔”了一声,对于努乌的感激毫不在意,顺口只问:“狩猎时节转回都城,他是特意过来看你的吧?”
“他是盼着都能见到的,可除了我,最终回来的只有他一个。过完祭礼他就去考普托司城了,也不晓得别的哥哥们这会儿又都分散在哪里?”
“塔内尼在下库什,随战车队过去的,常驻在瀑布边上;你那个最小的哥哥,眼下还在东边沙漠里走塔内尼走过的老路,多半也巴望着立功荣升;纳科特在步兵团,已先期发往西奈驻守边防;至于心眼不大活泛的那一位,他早几年前就去了法尤姆,没准在那里又娶了个金头发女人,也算是安居乐业了。”
她怔怔听着他一个一个地说完,糊涂中无端欣喜,像在泥沼中淘金。
“你早都知道?为什么你不早些告诉我?”
“为什么你不早些问我?”
“我从没想过——我不知道少爷你会握着我想要的答案——你提都没提过的,我怎么猜得到?”
“你尽可以开口问的。”
她低下头,捧起手边酒杯咽下口空气,咽回了呼之欲出的那句疑问——那不该她问,那不该她问,全因受了他的鼓励,才会在每一转念直冲到她齿边犯忌——将空杯搁回狮爪旁,她问:“为什么少爷你会遇见舞?”
“在绿洲翻来覆去找不到你,我对阿蒙…拉的指点不免就起了异心,寻思你说不定会偷偷跑回柽柳田庄,那个画师家的姑娘,也以为离家的努乌还会回去歇脚,抱着孩儿找去。我跟她既想到了一处,自然就在同一处遇上了。”
“为什么那时你没有娶她?”
“她?”
他歪过头眨着眼瞅住她,忍俊不禁的含笑的脸,还以为她问的是那王墓画师家的舞。
“让少爷你戴着金项圈跑去求亲的那位小姐啊。”
终于还是问了,不该她问的,与她毫无干系的他的回答,无论如何都想要知道。
落空的嘲笑僵在他微微扬起的嘴角,他又眨了眨眼,不知所措望住了她,目不转瞬,忽然孩子似的紧张,答:“她看上别人了。”
她便也局促起来,好像是亲手揭了他的伤疤,没好透的伤处热热淌出血来,伤得她心生不忍,跟着他疼,所以逃也似地岔开又问:“曼赫普瑞少爷,为什么你的名字里会嵌着一枚圣狮符?”
他注视着她眼都不眨地甩来一句:
“因为我是曼赫普瑞!”
她哼了一声,被他那股居高临下随口打发她的傲慢刺到,待要回嘴,却突然叫他狠狠
46、第四十六章 夜 舞 。。。
一拽,整个人身不由己摔下去,直扑在他身上,来不及站立,又被他轻轻一推,背心抵在了雪花石膏底座上,蓦然一片阴凉,仓促抬起眼,他已欺至眼前,玩似的捏住她的鼻尖,挑衅般道:
“你再哼我一次试试!”
呼吸一窒,不由自主微启了唇,仰眼撞见他发亮的眼瞳——那一回也是,带着背伤摸黑来找她,已是几近昏厥,眼瞳仍是灼亮,夜路上那点微光全都烧在这一处,热辣辣地灼着她;他松开手,俯下脸吻她微启的唇,温柔得像是在吻着她指间的那朵日日春,唇吻边递来不约而同的轻颤,耳畔听得见二百年后暴雨倾盆前的轰鸣雷声。
也许她该感到安慰,无论那对明亮瞳仁中藏着多少不可听信的虚话,无论他会否转身又是顽皮赖骨模样,她仍愿意相信,很久以前曾在宫廊下对她微笑,听她哭诉,给她结上哈托尔女神的护符牙牌,愿意为她去找回荷露斯神的曼赫普瑞少爷,其实从未远离,留在侍卫官大人眼中的连时间都无力易改的光彩,算不算是他逾越了时光得到的褒奖?
此刻他给她的微笑,和煦得令她眩晕,转过身去,他依旧是北地第一尊贵的少爷,急欲哄得美人们翩翩起舞的少将军。
只是雷声仍在轰鸣,心仍在狂跳,舞在水上的无形小人早被漩涡吞噬,水波轮转,静默无声,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