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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不过一柱香时分,听见身后传来辚辚车马声,燕风坐在车辕前,急切地唤道:“法师,苏姑娘,为何不告而别?”
玄机转头,双目如炬,脸上竟是一副难以亲近的庄严神态:“佛法之挂碍,患之有情。燕施主留在荥川投军,老衲与苏姑娘发愿北去,本就殊途异路,何必依依难舍!”
燕风神色顿时宁定,静静望着他,半晌才露出淡淡微笑:“法师错了,荥川不是燕某的目标!”他转头朝向正北方,清水眸中竟浮起一层迷惘的薄雾:“那里,才有我的救赎……”
玄机不肯再上马车,宁愿背着行囊步行,燕风嘱咐随从策马慢走,不离两人左右,每当与苏浅眼神交汇,便向她狭狭眼,露出委屈无奈的神态,苏浅回以抱歉的微笑,却不便与他搭话。
从荥川开始,每隔数里,便设有岗哨,燕风有家乡里正的切词保文,玄机则有戒牒,所以并未遭到拦阻,只是每过一个关卡,官兵们总是凝神注视玄机,有的神色怪异,有的细声私谈,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终于顺利到了枯水桥前,仍然是那挂石虹,古朴沉寂、万年不动,尽力约束心神,不愿去回想那个白衣男人,却有一种蚀骨之痛,慢慢涌上心头。
烟似树(4)
“站住!”耳中听见有人沉声喝斥,北边桥头迎面涌出一队南楚士兵,臂上全都套着皮质护具,五百余铁弓利矢,纷纷指向四人。
为首的络腮胡脸色不善,死死盯着玄机瞧,旁边一个兵士道:“军校,这老和尚年纪这么大,不像杀生佛……”
军校眸光阴森,冷冷道:“这个时候北下的出家人,就算不是杀生佛,也与他脱不了干系,不必多言,格杀勿论!”伸指向着桥上四人:“我们只杀和尚,其余三人速速避开!”
“阿弥陀佛……”玄机面露戚色,缓缓上前半步。
“等一等!”苏浅惊得脸色苍白,张臂拦在他身前:“你们胆敢弑杀僧人,不怕死后坠入阿鼻地狱?”
军校手持雕花弓,取箭搭弦,咬牙切齿地道:“僧人?萧军营中的杀生佛,也算出家人,却在随阳城头,屠杀了数千南楚军士,又该怎么说?今日你若拦我,就连你一起杀!”
】恍【书】然【网】大悟,难怪这一路向北,岗哨中的兵士多对玄机特别注意,原来敌军之中,竟有这样一个残忍嗜杀的僧人!
“让开!”利箭带着啸声,向苏浅当头射来。
她只觉背后有股无比雄浑的力道将自己向旁边挥了半圈,玄机侧身向前,两指在箭尾处一拨,嚓地一声轻响,那枝箭已钉在青石桥面上,深入数寸,羽尾尤在颤动。
这名军校是铁弓营有名的神箭手,这枝箭带着巧劲,会在离苏浅两尺远处沉坠,不会伤到她,玄机这一拔虽然是应了箭势,可是这种快如闪电的身手,还是让他倒吸一口冷气,心下更是确定无疑,这老和尚一定与杀生佛有所牵连。
再也顾不得留情,正准备下令乱箭齐发,要将四人射死当场,眼前寒光一闪,整张雕花弓已被辟成两截,一柄战刀直直插在脚前,离足尖不过两寸。
军校还没回过神,头顶生风,一匹骏马已凌空越过整小队铁弓营,咯啦一声立定在阵前,来人挥鞭指向他的面孔,冷然道:“你可知道?刚才几乎闯下大祸?”
看清楚来人,军校立时抱拳行礼:“刁将军!”
烟似树(5)
这人却不理他,只是转头朝向呆怔在一旁的苏浅,脸上神色难以捉摸:“苏皇后,属下甲胄在身,不便行礼,请您恕罪!”
这个称呼顿时让五百铁弓营将士呆成了石像,那军校更是脸色惨白、额见冷汗。
见到刁白熟悉的冷漠脸庞,苏浅只觉口中发涩,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
刁白如今已经升任南楚监令将军,执掌军令、赏罚,并带领五千近卫军骁骑,守护驻扎在沧江南岸的皇营,从他与军校的交谈中,苏浅听出,因为目睹杀生佛毫不留情地屠杀同袍,南楚军中士气低落,随阳城久攻不下。
武帝薛琅琊已经亲赴阵前,筑土成山,设下山临阵,聚集各地铁弓营强攻数次,如今的随阳城遥遥欲坠,即将被攻陷。
铁弓营小队按原订计划,继续向前线开拔,刁白则带领十数骑近卫军,留在枯水桥畔,他转向苏浅:“陛下令我带兵,在皇营以南日日巡视,陛下还说:只要进攻萧国,苏皇后一定会北下寻他……请苏皇后随属下回返皇营!”
刁白声音极为僵硬,就算不得不遵从命令,也难抑对苏浅的不屑和恼怒,在他眼中,皇上九五至尊,何须如此挂念这个祸水般的女人?
苏浅只觉胸口震动,几乎流下泪来,那个男人……竟是为了实践山隐寺前的誓言,才主动攻打萧国吗?
问明燕风与玄机的身份,刁白向她道:“这几人如何安排,请苏皇后示下!”
苏浅望了望玄机,见他神思恍惚,苍老的脸上竟有种难言的悲戚,便低声道:“玄机法师自然与我同行!至于燕公子……”微蹙秀眉,一时沉吟不决。
她感到袖子被轻轻扯动,转头对上燕风清水般的眸子,他轻轻撩起长衫下摆,跪在桥上,眼中一片空寂无波,语气足够尊敬,却极为疏离:“燕某心怀鸿鹄之志,请皇后给我这个机会,留侍陛下左右!”
苏浅不明白,为什么玄机和燕风,一时间都变得这样奇怪!可是,既然他有相求……转向刁白道:“这位燕公子是很好的大夫,不妨留在陛下身边!”
烟似树(6)
“是!”刁白冷眼看去,见燕风文弱清瘦,作普通仕子打扮,也并不放在心上。
燕风遣走随从与马车,与一名近卫军共骑,刁白则将自己的座骑让给了苏浅,她正准备上马,转头看见玄机立在枯水桥之上,一部花白的长髯在风中凌乱飞舞,神情疲倦,像是在瞬间老了十数岁。
缓步走到他面前,小心翼翼地道:“法师?”
玄机静静凝视着她:“前方的事,已非老衲力所能及,你的悲苦喜乐,自己去寻吧!”
一惊之下,又恢复了沉静,苏浅低声道:“这段时日,法师点化之恩,苏浅永世不忘!”
“老衲点化不了你们!”玄机缓缓摇头,抬起手来,双掌合什,指尖轻抵她的眉心:“世间诸恶业,因痴生贪,贪生无明之嗔,放下执念,才能远离涂乱生死!”
僧人粗糙的指尖好像在印堂中点起一星火烛,苏浅只觉眼前一片昏乱,浚源哥哥说自己“不通转寰”,旧年义父也曾说“浅浅太过执着”,如今连玄机法师也这么说……原来自己这样长时间的执着与坚持,竟然错了么?
只觉胸中烦乱至极,想大哭大喊一番。
“小心燕风!”用极低的声音说了四字,玄机缓缓退开数步,拂袖而去,没有半点牵念留恋。
在到达皇营的路上,苏浅已经做好准备,接受薛琅琊的羞辱,他在山隐寺前说出这样恶毒的话,这回一定不会轻易放过她。
杏黄帐内,薛琅琊刚刚经过一场苦战,由内侍卸去了上半身的披膊、护心镜与九龙甲,他颈间吃了一剑,在战场上只来得及草草包扎,此时内里衣衫被鲜血浸湿了半幅。
燕风见机得快,看见刁白示意,便轻轻上前,一步一叩,膝行到龙座之前。
“你是谁?”薛琅琊用尽全身气力,才忍住不望向帐前伫立的那个纤细身影,剑眉蹙起冷冷瞧着燕风。
“小人燕风,粗通医术,请准小人为陛下治伤!”燕风垂目禀道。
“准了!”薛琅琊心烦意乱,也不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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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风告了罪,求取案上剔灯芯的银质小刀,炽书不解其意,拿了给他,却见他不动声色地在自己掌心划了一刀,从药囊中取出一只瓷瓶,在伤口处散上药粉,重新伏跪在地。
众人这才惶然大悟,他割伤自己,竟是为了试药去疑!
敷用了燕风的伤药之后,摒退众人,薛琅琊心潮涌动,看着面前的苏浅,她似乎又清减了,穿着女居士的粗布衣,一双布鞋已经破败不堪,天知道,他有多么想念她!
不论她在离自己多远的地方,似乎都有一股无形丝线,牵连着他的心脏,每次呼息,都会悸动颤抖,隐隐作痛!
“你终于肯回到我身边了?”恨不得即时将她揉碎在自己怀里,可是喉间的声音,却不由自主地冷淡如冰,他看见苏浅缓缓跪下,像刚才的燕风一样,一步一叩,膝行到身前,顿时呆了。
“臣妾知错了!”苏浅抬起清亮如星的双眸,直视他的眼睛:“请陛下原谅!”
黯蓝的眸子一点点凝成寒冰:“这就是你见朕的第一句话?”
苏浅怔了半晌,才低声道:“陛下在山隐寺前发过愿,难道这不是您想要的?”
薛琅琊语气低沉得可怕:“不!这不是我想要的!我不要养珠跪我、求我,不要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