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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遵主公谕令,护夫人周全!”高大的男子正是薛庚,此时垂首弓身,状极恭顺,他分明粗中有细,在外行走时改了称呼,大概是为了苏浅与碧琳的安全。
苏浅不回头,淡淡道:“他跟你说了什么?”
念成伤(8)
“主公出征前嘱咐,如果夫人想赶来北方,不必拦阻,一路护送您到荥川!”
苏浅向碧琳瞟了一眼,唇角露出淡淡的讥讽笑意:“碧琳,看来咱们这一路东躲西藏,倒真是多余!”
不想再和薛庚多谈,苏浅转眼看见那个十五六岁的乡村少女盯着自己瞧,微微一笑:“你叫什么名字?”
“毛妞!”毛妞盯着眼前这个美貌女子,膝前鱼鳞甲和内里青衣被火盆烘烤,正在袅袅生烟,忍不住脱口而出:“姐姐,你是神仙吗?”
苏浅突然想起,那年在花神庙前,初见浚源哥哥,不也惊为天人?若是毛妞见到他,又该是怎样一番惊艳?眼圈红了,勉强笑道:“你见过这么狼狈的神仙吗?”
毛妞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出了殿,没一会儿抱着几件衣服进了殿,笑吟吟地道:“这是我岁元节的新衣,平日舍不得穿,现在给你穿!”
苏浅看见是一套直身夹棉衣裤,虽然布料粗糙,但胭脂红底上,洒着别致的白色菊花纹,看来倒有八九成新,便知道这是她的心爱之物,笑道:“我这身就快烘干了,何必弄污了你的新衣裳!”
毛妞却不由分说硬塞在她怀里,转身又将一套比丘尼的青色夹袍塞给碧琳,笑道:“这位姐姐休怪,我可再没有别的衣服了!”
薛庚见状,转身出了正殿,关好殿门,自己将朴刀抱在怀里,面朝外盘膝坐在门槛之前,苏浅碧琳换了衣裳,与毛妞挤在火盆边,边取暖边吃饼,三人没一会儿就聊得火热。
从毛妞口中,苏浅听到了许多以前并不了解的事,例如萧国大军是如何攻过沧江,据说那是刚刚立冬,一夜北风后,寒苇渡两侧平缓的江面上结了冰,五千萧军死士趁夜渡江,不费吹灰之力便拿下了这个最为重要的渡口。
远在胡地的乌图鲁族与纥合,也趁此机会集结了十万骑兵,进犯乌川与行临,文帝薛琅玑与绥舞阳领兵十万,亲征海西,加上由毛冼率领、本就驻守五郡的二十万王师,民间都认为,西边是一场毫无争议的必胜之战。
念成伤(9)
“村里人说,真正麻烦的是北线战事,主力被皇上带到西边了,长庚亲王只带了十二万王师驻守荥川,却要面对文将军所率、号称五十万之众的萧国大军,所以大家都往南边跑,连这妙相庵的惠净师太也带着薰女、比丘尼们跑了!”毛妞吃饱了,大咧咧地斜倚在苏浅肩头,絮絮低语,旁边碧琳觉得她无礼,又不好出言斥责,只得憋了一肚气瞪着她瞧。
“那你为什么不逃?”苏浅有些诧异。
毛妞撇了撇嘴:“我才不怕,他们这些人见识短浅,懂得什么?文将军本来就是咱们南楚人,现在是萧国的车骑大将军,虽然不晓得为了什么,但出兵征伐故土,定然不是他的本意,有他在萧国皇帝身边说项,只怕用不了多久,咱们两方就化干戈为绸缎了,哪里还需要逃来逃去?”
苏浅略略一怔,转头伏在她肩上,笑得全身抽动。
毛妞愕然道:“我说错什么了?”
碧琳虽然对她有气,最终也绷不住,噗哧笑出了声:“什么化干戈为绸缎,那叫化干戈为玉帛!”
毛妞小脸涨得通红,半晌才嗫嚅道:“玉帛我是没见过,可是村里赵大户家的夫人,都是穿绸缎,又亮又滑又鲜艳,我再也没见过那么好的衣料了!”
苏浅将她揽入怀里,柔声安慰道:“好了,蒙你赠衣的恩德,什么时候我再路过吴下村,一定专程来妙相庵给你送十匹绸缎,叫你做四季的衣裳,天天轮换着穿!”
毛妞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盯在她脸上:“真的吗?”
苏浅伸出左手小指,在她细瘦粗糙的小指上一勾,笑道:“放心,我决不骗你!”
天色刚蒙蒙亮,苏浅轻轻离开了正靠着供桌酣睡的毛妞,随同碧琳刚走出庵门,便看见薛庚与王府骑兵已经候在庵前,整装待发。
扶苏浅上马,薛庚禀道:“属下已在厢房为这两祖孙,留了些银两、干粮!”
感激他的细心周到,苏浅真心诚意地低声道:“谢谢你!”
念成伤(10)
(前文埋下很多长线的伏笔,会慢慢展开……)
赶到荥川,青石城墙下一派备战的紧张状态,平民已经禁止出入,只有粮草辎重川流不息,出示了长庚王令信,薛庚带苏浅、碧琳到了府衙,穿过后堂时,看见议事厅门外肃立着炽书,向她施礼道:“王妃!”
苏浅定睛瞧着炽书,见他神色平静,似乎一早就知道她会随薛庚一同来到荥川,心中冷冷想,果然什么事都在那个男人的计划之中!
正准备转身离去,突然听见议事厅传来沙哑低沉的男声:“……据属下暗卫回报,在芋台中伏的一千先遣军,全部被俘……”
碧琳突然发觉苏浅定在当地,抬头看去,骇得全身一抖,她从未见过苏浅露出过这种神色,双目睁得极圆,像两口深邃的枯井,脸上肌肉僵硬,衬得神容极为诡异。
旁的声音都听不分明,只有那个沙哑黯沉的男声,一字一句钻到心里来:“……如今,萧国大军就驻在芋台左近,如果连枯水桥都守不住,荥川就会直接暴露在萧国大军面前……”
正在沙图上布阵议事的武将们,听见门扇吱呀一响,看见来人,端踞正方、穿着麒麟甲的薛琅琊神色未变,黯蓝眼眸中却有温和的光芒闪动:“养珠!”
议事厅内众人知道大概就是长庚王妃了,纷纷行下礼去,有人心中暗想,虽然穿着寻常村妇的粗衣陋服,倒也掩不了这位王妃的风华,除了脸色白得发青,倒真是个绝色佳人。
苏浅恍若未见,只微笑着对薛琅琊道:“宝倌,他是谁?”
刚才发声的男子见她径直望向自己,双目锋利如刀,不禁怔在当地,他年已三十余,有一张国字脸,眉淡肤白,眼神阴沉,虽然长相较为文雅,但是肌肉虬结、体型高大,分明是个武将。
见她在众人面前毫不避讳、直呼自己的乳名,薛琅琊微微蹙眉,走近几步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养珠,堂内正在议事,你先去厢房休息!”
他感觉那只触手如冰的柔荑挣脱开来,眼前的苏浅,虽然笑着,表情却有点骇人:“告诉我,他是谁?”
念成伤(11)
“他是宫庭暗卫长薛甲,此次出征,率军机队为咱们打探敌情!”薛琅琊转眼看见薛庚立在门边,不知为何表情极为怪异,便又轻声向苏浅解释道:“他也是薛庚的大哥!”
苏浅瞬也不瞬盯着他,那种眼神即冰冷又陌生,像是两个人从未曾相识过,苍白精巧的嘴唇微微蠕动:“他为你做事?”
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挑这个时候追问不休,薛琅琊心中疑云渐重,却只是微微颔首:“不错!”略扬声:“碧琳,带王妃回后堂歇息!”
接下来的议事过程,薛琅琊一直都有些心神不宁,总觉得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自己错过了。
议事已毕,炽书随他向后堂行去,满心疑惑,终于忍不住轻声问道:“王爷,请恕炽书僭越,只是有一事想不明白,北线战事吃紧,这个时候为何允许王妃赶来荥川?”
薛琅琊脚下略停,黯蓝色眸子凝在他脸上,半晌才缓缓道:“陷之绝地而后存,置之死地而后生!”
炽书猛然间明白了,这大概是长庚王心目中的一场豪赌,在特定的时间、特定的环境,看透那个女人真实的心意,或是赢得倾心相爱,或是输得尸骨无存。
府衙外突然一阵骚乱,夹杂薛庚声嘶力竭的声音:“不要放箭!不要放箭!”
薛琅琊猛然转头,脸色已经沉了下来,薛庚一向老成持重、沉稳过人,很少有这么失态的时候,皱眉吩咐:“炽书,去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炽书去了不过半盏茶时分,回来时脸色极难看,垂手立在一边不敢作声。
“什么事?”薛琅琊感觉整个心在慢慢下沉,像是浸在又冷又深的水中。
“王妃换了军服,骑了……骑了风泉闯出荥川北门外,向芋台去了,薛庚阻止守军放箭,如今策骑追出了荥川城!”炽书感觉喉间干涩,一字一句都说得极艰难。
长庚王脸上瞬间失去光彩,像是戴了一副面具,黯蓝的眸子已经变成玄灰色,炽书又低声道:“要不要告诉刁白,多派些人……”
念成伤(12)
薛琅琊颊肌微微抽动,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不必!”原来自己的这场赌局,还未真正开始,就已经一败涂地!
苏浅并不明确地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她只知道不能再留在那个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