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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氏就打消了和品莲一样嫁妆的打算,想着居家过日子,多买些田地铺子比这些抬数更实在些。
素儿从成都来燕京时,粗笨的家具等物都封在库里头,古玩字画是睡莲和刘管家帮忙卖了出去折成银票带着。
素儿来京之后,财物都交由老太太收着,现在嫁妆都要现买,老太太请回了容嬷嬷重新坐镇,拿出自己的部分体己银子,还有素儿的财物,要柳氏给素儿置办嫁妆。
容嬷嬷说是帮忙,其实也是一种监督,好几万银子的事呢,柳氏心里很不舒服,幸好有儿媳妇宋氏劝慰协助,心下稍缓。
没曾想,在素儿嫁妆的抬数上,颜老太太就了柳氏难看。
“什么?六十八抬?”颜老太太将柳氏初拟的嫁妆单子甩向地面,“素儿她娘出嫁是整整一百二十六抬嫁妆,我不是说一切比照着品莲来吗?你怎么私自减了一半下去?三万多两银子,还不够一百二十六抬?!”
都是去做填房,品莲嫁的游大少是个白身,素儿嫁的许二爷却是个从五品武官,嫁妆怎么可能要比品莲少?
柳氏缓缓从黄花梨圈椅站起来,解释道:“媳妇在拟嫁妆单子之前,遣人去打听了当年永定侯夫人的嫁妆,正是一百二十六抬,素儿总不好和永定侯夫人齐平,就是先头那位许二夫人的嫁妆,也是六十八抬。”
“媳妇是打算给素儿多买些田地铺子和房屋,房子和铺面都租出去,将来居家过日子,手里多一些活钱,总不能动压箱银子。燕京郊外有一大一小两个田庄,因担心北方干旱,媳妇打算在南边也买几个田庄或者林地,如果还有余钱,在旧都南京也置办一个铺面,将来无论旱涝,都能保证收成,也留有余地。”
柳氏是想着,永定侯府复杂,万一素儿嫁过去守不住嫁妆,还得自己这个亲舅母出面调停——那王夫人根本指望不上,别合起伙来哄骗素儿就不错了。房子田地铺子这种东西是守成的,别人若要打主意也困难。
遥想当年素儿她母亲被里外勾结骗了一半嫁妆出去的事实,柳氏对素儿能否在侯府立足都很悬心。素儿过的好,儿子才会放心,老太太就能少些唠叨,她才能过清净点的日子。
颜老太太听了这话,面色稍缓,不过到底是抹不开面子,鸡蛋里挑骨头又训了一通,柳氏恭恭敬敬站着,没有反驳一句。
宋氏见婆婆无辜被训,心下也难受,但又不敢出言帮忙辩解,依宋氏的揣测,若自己替婆婆说好话,或者把事情揽在自己身上替婆婆开脱,颜老太太肯定会变本加厉的训斥婆婆。
想起颜老太太最近命彩屏送到自己房里的补药,据说有助生育,宋氏心里嘴里都是苦涩,相公一月才回家两次,有时候还恰逢自己小日子,哪有那么容易怀孕呐,婆婆体恤自己,说不用着急,放宽心,等相公得了功名再要也不迟,可是太婆婆催的那么紧……。
国子监放了旬假,明日可以在家休息一天,后日一早回去。宁佑的书童早早驾着马车守在离国子监不远处的巷口,等待主子下学,没等多久,穿着一身宝蓝色道袍的宁佑来了。
“少爷,是径直回府,还是去街上逛逛?”书童问道。
宁佑想了想,说:“去六必居买两小坛酱小红萝卜,祖母和母亲都爱吃这个,在去上次那个烧饼铺买五个烧饼,少奶奶爱吃。”
“好咧!那个烧饼还真不赖,一咬下去,满地都是渣。”书童扬起了鞭子,车轱辘开始转动起来。
宁佑点头说道:“少奶奶喜欢又香又脆的吃食,你好好记着,留心类似的点心,我好买给她。”
书童连忙应下,暗想公子这半年变化真大,越来越留意少奶奶了。
其实宁佑的转变,除了宋氏的温柔贤惠,还有寄居在颜府穆思齐的功劳,穆思齐在颜府家塾念书,因都是早年丧父,也都追逐着学问功名,所以思齐和宁佑很快熟识起来。
某一天思齐和宁佑偶然说起去年冬天从重庆到燕京艰难的行程,以及寡母为了他们兄妹的前程付出了努力来,说来动情处,思齐黯然泪下,一个大男人哭的像个孩子似的。
宁佑自愧不如思齐孝顺,也不如思齐体恤体会寡母的难处,再想起自己为了婚事,暗地里和寡母置气,更是觉得万分惭愧。
宁佑有心补偿寡母,可他住在国子监心有余而力不足,见妻子宋氏伺候寡母尽心尽力,处处妥帖周全,便对宋氏暗生敬意,每次买些小物件逗寡母和祖母开心时,也顺道买些宋氏喜欢的小玩意或者吃食带回去,看着宋氏如获珍宝欣喜的眼神,宁佑也觉得心里暖暖的。
回到颜府,宁佑先命小厮将给柳氏和宋氏的酱菜烧饼送回去,自己提着拳头大小的酱菜坛子去松鹤堂给颜老太太请安,途中遇到刚从松鹤堂出来的王素儿。
“表哥。”王素儿站在路边敛衽行礼。
宁佑还以长辑,“表妹。”
两人目光都没有接触,客客气气行礼后便分道扬镳了。
在表妹还没有定亲以前,那双含羞带怨的秋水眼还会看自己一眼,如今,唉,自己得知表妹要给人做填房后,也曾偷偷打听过未来的妹夫的来历,也瞧过妹夫的模样,他不甚满意,总觉得表妹应该会嫁的更好些,表妹满腹文采,夫婿却只会弓马之事,难为知音,也难为知己——可是自己有什么办法?
百无一用是书生,离开了颜家的荫蔽,自己什么都不是,连妻子寡母都养不起,只有好好读书,考取功名,将来专注于仕途经济,封妻荫子,祖母和母亲才会放心,表妹在深似海的侯门也能有个依仗。
夏天门窗都是大开的,隔着远远就听到祖母大发雷霆的训斥声,“……你怎么私自减了一半下去?三万多两银子,还不够一百二十六抬……!”
宁佑脚步一滞,他很清楚祖母在发作谁,领着宁佑的彩屏有些尴尬,低声道:“祖母在和夫人管事们商议表小姐的嫁妆,奴婢先去通报一声?”
“不用,这酱菜你先替老太太收着,晚饭的时候摆上去,老太太爱吃这个。”宁佑忙拦道,“今晚我在外头有个文会,你和老太太、夫人、还有少奶奶说一声,不用给我留饭了。”
“是。”彩屏接过了酱菜坛子,送宁佑出去,暗想九小姐料事如神,老太太教训七夫人被八少爷撞了个正着……。
宁佑心情烦闷,独自出了门,连书童小厮都没带,愁绪如蜘蛛网般郁结在心头。
祖母,母亲,表妹,还有妻子都是他在乎的人,他希望她们能和睦相处,可是——宁佑再单纯,他也是快二十的大人了,慢慢能看清这四个女人的矛盾,甚至能够看见妻子宋氏每次提到素儿时眼神的黯然和强颜欢笑,可这四个女人的矛盾几乎无法调和……。
剪不断,理还乱,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宁佑漫无目的的行走在黄昏的大街上,直到黑夜完全掌管整个城市,华灯初上。
腿脚酸痛的厉害,宁佑随便坐在桥底下一个大碗茶摊上歇歇脚,两碗大叶子茶下肚,反而激起了腹中的饥饿感,宁佑打算去找个酒楼点几个菜,再喝上几杯消愁,却在付大碗茶钱的时候发现钱袋里只有两个约五分重的小银馃子和几个铜板,铜板付了茶钱,那两个小银馃子却远远不够上酒楼的。
平日吃住都在国子监,轻易不得外出,即使在外头买了东西,也是小厮跟着后头付账,自己很少用到钱袋,根本没有注意囊中快空了。
真是屋漏偏逢夜雨,宁佑连叫倒霉,却又不想回家,见不远处夜市灯火辉煌,不少路边摊上打出了“酒”字旗幌,想来那种地方饭食应该会很便宜。
宁佑走到一处稍微僻静点的路边摊上,拿出小银馃子,对着摊主说道:“这个给你,上些酒菜来。”
摊主掂了掂小银馃子的分量,爽快道:“好咧,客官请上座。”
宁佑坐在没有靠背的竹凳上,不一会,摊主就切了一斤酱牛肉、一大盘臭豆腐、一叠粗盐腌的萝卜条、两个酱肘子、半斤猪口条搁在满是油腻的饭桌上,末了,又搬了两个饭桶大小的酒缸来!
宁佑顿时感叹这两个小银馃子居然能买这么些东西?酒楼和路边小摊的价钱差距有这么大啊,
“客官,酒菜都齐了。”摊主最后在宁佑面前摆上一个粗陶、带着手柄的大酒杯,“客官请慢用!”
宁佑捶开酒缸的封泥,一股不同于酒楼佳酿的香气扑面而来,宁佑赞道:“好酒。”
摊主呵呵笑道:“都是自己家酿的,粗陋的很。”
宁佑将粗陶酒杯往酒缸里一舀,就着满桌子菜慢慢喝起来。
酒入愁怀愁更愁,宁佑喝了大半缸,渐渐有些醉了,歪倒在酒桌上。
摊主习以为常,这里是燕京外城,夜里不用宵禁,很多酒客都是醒醒醉醉,一喝一晚上,直到次
日开了城门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