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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行了,两地间寄送货物遗失是常有的险事,毕竟山高水远,谁也不知道路上能遭遇什么倒霉。我给我大闺女一家寄东西,十次总要准备一次落空。”牛安山因此而不以为意,“说了半天嗓子眼冒烟,我们喝酒去。”
采蘩觉得今日出来一趟却无好消息,有点没心思喝酒吃饭,但牛安山大笀,当然要讲喜庆,不能问完事就走,于是笑着应了。
牛家人口不复杂。牛安山是一家之主,其妻陈氏生了三男二女。两个女儿均已出嫁,而且不在本城。大儿子跟着父亲管理码头,两年前娶妻尤氏,膝下一子。二儿子跟着大姐夫蟒花,就是那风流的小胡子,尚未成亲,有点老大难。小儿子比姬钥大了一年,正是舞狮的两条哆嗦后腿。
牛安山将采蘩介绍给陈氏,陈氏便拉着她到后院暖堂,和儿媳妇尤氏一起。三个女人一桌,闲话家常,不知不觉喝了不少酒。虽然牛安山曾在江湖上混饭吃,但陈氏是寻常人家的女儿,性子温和,没有随丈夫的半点大咧。而小家碧玉出身的尤氏也柔心柔肠。两人的酒量都不行,采蘩不过面红微醺,她们就告罪各自回房小憩,嘱咐丫头伺候客人。
听丫头说,院外有座拱石桥两百多岁,采蘩一人从小门出去观桥,散酒意。
第63章 你怎么老穿这身行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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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头小石狮子让数百年的岁月磨蚀了,不是这里少了角,就是那里多了斑,然而神奇的是,仍能看出雕者的匠心独运,一只只姿态迥异却憨然可掬,哪怕面目已经模糊。
青板石桥的中间,让无数行人踩得抹光锃亮,但石栏底下的缝边布满绿苔的痕迹,到了春天就会挤挤攘攘。桥上脚步如流水,桥下流水似当年。这时,桥上风景里有她,百年后,她化为尘土,能否像雕者一样留下神韵尤在的三十二头石狮,供人观瞻遥想?
采蘩站在桥顶,顺着水流摊开手掌。
“孩子,能带给你幸福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不用乞求,不用讨好,不用假装,用真本事,离了你别人就不成的真本事。”她兴高采烈告诉爹,东葛青云许诺会纳她为妾,那日,爹说了这番话。
当时她气呼呼回他一句他又有什么真本事让自己过好日子了。
得到的,是他寥落的背影,和一句不太真切的叹息,“自己的选择,自己承担……”
“爹,我现在想学真本事。”望着自己的手心,采蘩苦笑,“可是学什么,又跟谁学呢?您还在就好了,像小时候那样教我。我一定认真听。”
然而,只有流水声回答她的茫然。
咚——好像什么东西撞了桥底。
采蘩俯身看下,桥对面的石基旁一叶扁舟促晃,有个人影跃上岸,身形如燕,脚似不沾尘,飞快跑进长巷之中。
心陡停,下一刻又狂跳起来,满耳咚咚咚擂鼓。
又大又破的斗笠,背着一柄掌宽的锈剑。高大却灰暗,挺拔却孤寂。
是他吗?手握了拳,敲在胸口,她呼吸得又惊又急。有多久不曾想起来了,让她做过好些夜的噩梦?怀中即使揣着匕首,她已经把它当作护身符,忘记了上面的鲜血。然而。此刻看着那道奔远的影子,杀人的记忆汹涌而来。还没学成什么本事的这双手,原来学会了拿刀,原来学会了夺命。
一手紧紧掐进银丝袄,才发现自己正在浑身颤栗。比起感激来,对那个让她自救的孤客,更多的感受是那人的冷和狠。她在逃离客栈的时候。曾跟老天爷求过去的都让它过去。可是。不久她就遇到了姬钥兄妹,还卷进姬明夫妇的遇害案中,越陷越深。现在,如果那个人真是孤客,而他也来了康城的话,那么重新生活,重新做人,这一切是不是成了痴心妄想?连带沈珍珍。东葛青云这些人,她都逃不掉与他们重逢。
她颤栗,但她的脚步却往前坚定跨了出去。跨出去那瞬间,她的心也坚定了。怕,没有用。想知道那个人是否就是孤客,全然不思如果确为同一个自己要如何做,采蘩深深吸入冰凉的空气,步子追着浅雪上的脚印,开始小跑。呼出的白霜在身后淡然随风,她脑中一片空白,仅存骨子里的天性——无畏。
桥的对面是北城区,采蘩没来过,不多会儿就迷了路,完全失去那人的踪迹。她没法死心,在看似一模一样的街巷中盲目乱转。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的景色突然一变,出现一片宽阔地,焦黄的杂草沿河流浇盖着泥土,四周没有住家没有庄稼地,黑白交织出来的蛮荒肃杀凄厉。
她转身要走,寒风中却传来细细的人声。这地方有人?目光一凛,步入杂草之中。风如箭,从双侧疾驰而过,劈扬起银丝宽袖,将前方开出两道裂隙。水流之音已近在耳侧,裂隙中出现灰影,惊现三道。立时蹲下,捂住嘴,透过指缝呼吸,眼睛随草叶子动。
斗笠,锈剑,背影那般清晰。
“名字。”沉冷,如石入沼,令人不寒而栗。
声音!孤客的声音!
她几乎呜咽,加另一只手死死按着,才没曝露行藏。
“不知道。”阴狠,血腥。
这个声音也是她听过的。飞雪楼杀手!
她咽下呻吟,黛眉痛苦歪扭,暗骂,倒霉倒霉倒霉,喝多了吧,没事跟上来凑什么热闹?前头个个可是要人命不眨眼的主。
“最后问你们一遍,名字。”语速放缓了,但没人会感到轻松。
“你既知我飞雪楼,就该懂我们的规矩,雇主的名字是绝不会透露的。”杀手冷哼,“废话少说,有本事手底下见真章。别怪我不提醒你,我在飞雪楼排名老三,只有正副楼主驾我之上。”
“锁喉鬼嘛。”斗笠下的呵笑中全无惧意,“我也提醒你,我出剑必取命。好好问你话,你答我就是。这里四下无人,说出来你便可以走,绝不为难。”
杀手哈哈笑道,“无知小儿,以为仗剑就能杀人?你要找死,谁还能阻拦不成——”话音刚落,他身旁的属下就拔剑刺来。
杀手的武功不是最好的,却是最实用的。用途当然就是杀人,一剑而出,必是对方要害,又快又准。
但,孤客不见了。
在敌人面前不见,却在敌人身后再现,手中多了那把宽剑,采繁不过一眨眼,剑刃已架在对方的脖子上,毫不留情切入。
那人哼都没哼一声,满脖子铺血,扑倒在地。
锁喉鬼神情变了,双目阴霾,“你到底是什么人?够胆就报上名来,老子好拿你给兄弟祭坟。”
“名字。”孤客的执着非同一般,也好似不想浪费一个字。
“等你去了阎王殿再找人问吧。”手挥出。银锋生电,对准孤客的喉头。
锁喉鬼的功夫比刚才的杀手高得多,孤客并非自以为是之辈,腰板向后一弯,人翻出了几圈,双脚落地,单膝稳点,反手握剑,锈刃与笠沿并行,目光从中穿出。凌厉而小心。
孤客防,锁喉鬼却攻。一剑剑不给人喘气,带着决然的杀机,全集中在一处,咽喉。无论孤客到哪儿,那杀人的剑锋总能精准找出他咽喉的所在。出剑如此快,就像蜘蛛网。将人周身罩住。
采蘩不会武,只看得眼花缭乱,以为在网中的孤客险象环生,很快就会被快剑封断了脖子。她有点不忍看,也有点想后撤。孤客固然不好惹,落在锁喉鬼手上更惨。但当她转过头去察看退路时,听到一声惨呼。连忙回头。蜘蛛网已破。孤客身形拔起数丈,在锁喉鬼抚肩踉跄中,呵喝斩过他的背脊。
锁喉鬼顿时倒下,疼得打滚,然后不动了。
采蘩看不懂孤客如何反击的,却看得懂这场生死相搏的结局。孤客赢了。两个让她只能逃命的杀手,孤客取了他们的性命。她突然想明白下一步该怎么做了,或者说从她追他第一步起。就错得离谱了。
逃吧,还来得及,她心里急促地想。逃得远远的,老死不相见。这般想着,她压弯了上身,曲着腿,慢慢转过身去,要跑。
“出来。”声沉冷。
采蘩一颤,自欺欺人,暗道,不是她,不是她。
“想活命就滚出来。”声音好像近了一些,“跟了我一程,以为甩掉了,却还是让你碰上,没见过这
么想找死的人。”
他说的就是她!采蘩咬疼了唇,忿忿跺脚骂自己怎么那么蠢。然而他既然已经发现了她,逃就是徒劳的。她叹口气,直起身子,双手刚要扒开草,面前却多了一柄刀尖。刀尖那头,斗笠,布巾,老皮靴,海青袍,和那日如出一辙。看不出面貌,眼睛藏在帽下,只感觉目光中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