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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蘩站起来敲背垂腰,最重要是揉眼,但捏着一张泛黄的纸片不放,“我就没见过这么难看的字,师父小时候肯定贪玩。身为造纸巨匠,竟写错字……”圆了眼,凑到鼻尖看,“他居然还划圈圈,简直――师兄,我们把师父所有的单子偷出去,再毁尸灭迹。这要流传到后世,他老人家的名匠之誉会成笑话的。”
“那怎么行?丹大人说这里的东西是不能带出去的,绝对。而且师父至少能写,不识字的大匠多呢,没啥大不了。”于良盲目尊崇,且采蘩不去吃饭,他也不去。他觉得自己才艺平平,还比不过采蘩勤奋,如果饿都不如她能忍,那他就是猪了。
但采蘩很快就发现不对,这一叠共十来张单子,圈圈特别多,好似故意让人读不出名堂来。再者,她所知道的师父并非只会写几个字而已。连忙看一下年月,是师父刚到纸官署的时候,也就有可能是造乌云的时候。师父留了心眼,故意交出这样的进料单来存库?
“师兄,一起吃饭去。”如果这样,乌云纸便还是谜。
“明天再找吗?也好,黑灯瞎火的,眼睛都累得慌。”于良惦记着咕噜噜叫的肚子,然而走到门口却见采蘩又退回去了,“师妹,怎么了?”
采蘩蹲身坐了好一会儿,一手在那些单子上摩挲,另一手放在同箱的其他进料单上,语出惊人,“这些字是被人故意涂黑的,不过那人却不是师父。”
于良忘了眨眼,怔道,“是谁故意涂师父的单子?”
“你应该说,是谁拿走了师父写的单。字,是仿师父的。单子,调换过了。”采蘩说。
“你……如何知道?”于良觉得神奇,但对她的话深信不疑。
“纸。”采蘩两手各夹起一张单,“这两张单都是同造法的麻纸,看似相似,感觉但不同。一张是十多年前的,脆薄且色泽微涩。但一张却没有经过那么多年,质感仍密润,柔中存张力,纸色泛光尚佳。”
“可是谁还会对这些进料单有兴趣?你以为人人像你这么聪明,居然想得出从进料单里找出造纸的秘法。”于良“夸”她。
“我想到了一个。”采蘩这回真往外走。
“谁?”于良竖起耳朵。
“除了我跟你,也是师父的得意弟子,我们的大师兄。”采蘩挺有把握,“乌睿。”
“乌睿?!为什么?他若想造乌云,直接问师父就好了。”于良却不这么认为。
“师父是那种你问他造纸秘法,他就乐哈哈告诉你的人吗?”想起尚不久远的记忆,心中微苦,但神情冷静。
“师父会说造纸没有捷径,一面要反复熟练基本功,一面要动脑子自己想。”于良也记得清晰。
“和师父情同父子的乌睿,肯定会对乌云深感兴趣。”就像她一样,“乌睿天份极高,造纸也相当自信。身为弟子的,总会希望自己有一日青出于蓝,而要超越,就得先达到师父攀登的高峰。吃完饭,我们去乌睿的屋子看看吧?”
去那座荒凉的小院?大晚上的?于良垮脸。
第228章 来当官,还是来偷师?
和于良闭门思过时留下的恐慌感不同,身处这个经年失修的院子,采蘩记得的是那场拜师的春雨。乌睿的屋前石阶下,浸饱在她双膝的雨水,第一次涤荡了她的心。如今想来,就是那日,她踏上了一条全新的人生路。直至这一刻,即便再遇前世的人和事,她却发现那些原来已经微不足道了。
她突然明白了爹。一个人的心若宽广,身处再狭小再贫穷的境遇,是可以满不在乎的。她的爹就是不在乎,而她曾以为那不过是他老好人没出息,再加上自身的卑微罢了。很多事回头再看才清楚,虽然不能改变过去,但至少能够自省自省之后,方体会从前爹对自己的良苦用心。原来由他从不放弃的教导打底,让她还有机会再择一明亮的方向。
师父,如同她的第二个爹亲,对她也是不肯放弃的。她就像顽固的本料,洗过浸过锉过仍倔强着坚硬的外壳,多亏师父,耐性十足,将那外壳一遍遍舂捣敲打,放浆煮过熬过,把她本质中最好的部分粹炼了出来,还原纯雪本白。
一切,都从那心甘情愿的一跪开始。
“师妹……”纸灯笼飘起,于良觉得风好不诡异。
“师兄,对这儿你也应该有很好的回忆才是。当初你关禁闭时,语姑娘偷偷给你送吃的,忘了吗?”世间若真有鬼魂,她会很高兴见到爹,师父,还有从未曾见过的大师兄乌睿。
于良让她这么一提,胆子壮了些·但心里又难受起来。他那么喜欢的姑娘,如今相隔了天涯。
采蘩也不理他的黯然,径自往乌睿的屋子走去。情伤这种事只能靠自己走出来。想不通就像姬莲赌气嫁人赌气下堂,最后所有的错都归咎给别人·报复这个报复那个,心里却还空虚;想通了就像她,哭也好,笑也好,痛也好,过去就算,还有自己的大好人生值得努力奋斗·顺道才去看下一场缘份。但到门口,她咦一声。
于良难得敏锐十分,举高灯笼跑来,“怎么了?”
“我记得这间屋子上锁的。”采蘩的手搭上空无一物的门环。
“对,肯定有锁。”于良也记得清楚,“丹大人前两天才将钥匙交给我保管,独此一把。”从腰间抓起铜钥。
采蘩耍坏,冲着于良面色一凛·“莫非真有鬼?”
于良手里的灯笼就抖起来了。没办法,他从小就怕听任何有鬼的故事,别说语姑娘已遥不可及·就算她在这儿,他也会认怂。这叫死穴。
采蘩呵然笑起来,用力将门推开,又扬声道,“来鬼哪只?报上名来!”回头还对于良眨眼,却见他张大了嘴,浑身抖若筛糠,战战兢兢伸手拉住她的袖子。
她往门里一看,啊,真有鬼!
黑漆漆的门里,正对着她和于良,有一道冷蓝的身影徐徐升起。无头无脸,衣裳飘飘,两只瘦骨般的手荡在身侧。
“……鬼……鬼啊!”于良终于大叫,拼命拉采蘩往后退。
灯笼落地,窜起的火苗顿时舔着了纸面,烧作一团。
就在这时,采蘩看到那个“鬼”的影子,便冷笑,“多说鬼魅都是人作怪,果然如此。你是什么人?鬼鬼祟祟跑进我大师兄的屋子有何企图?”
“呃?呃?呃!”于良呆滞了,“人?是人吗?”
“那是人影子。”采蘩指着墙上随火光晃动的黑影。
于良吞一口惊魂不定,拍心吐气,“谁啊?大半夜里不睡觉,跑出来装神弄鬼吓人。”尤其还是在这个小院里。
那道身影走到光下,削瘦的脸,乌黑深沉的眼,双唇抿直,神情冷冽,“这会儿还不是半夜,刚过用晚膳的时辰。我要住在这个院子里一年,当然要到处看一看。倒是你们,为何跑到我的住处吵闹?”
于良再度张成吞鸡蛋的嘴,“你……西……”
“西大公子?”采蘩也惊讶非常,“你说你要住在哪儿一年?”
“这里。”西骋眉梢轻抬,一撩蓝衣袍边,踏出门槛,看着对面惊讶的两人,“纸官署。”
“为什么?”采蘩和于良同声问道。
采蘩再多一句,“你该不会是来打杂的吧?”
“左大匠去世,纸官署就有了空缺,皇上调我过来暂代左大匠的官职,直到出现其他更合适的人选。”西骋哼道,“我又没输,何来打杂一说。”
采蘩禁不住说,“我师父还是个官?”她以为别人叫左大人只是场面上的,从来不知道师父还有正经官职。
“纸官署的大匠自然都是纸官,而左大匠是六品工职副司理,辅助正则理,也就是丹大人,掌管署里日常事务。你俩不是左大匠的得意弟子吗?连这个都不知道?”西骋斜睨,明嘲暗讽。
“?我还以为师父是——”于良捂住嘴,打杂这样的话说出来就是大逆不道。
“六品官不小啊。”采蘩好似明白了的样子,“不过,身为御纸坊五品官的西大公子,皇上怎么会给你降了一级,派到纸官署来呢?”拜语姑娘所赐,她可是听说不少他的事呢。
“五品?”于良这时候除了惊讶还是惊讶。
西骋脸上突然出现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好似尴尬,干咳一声,“我如何知道皇上此举是什么用意调令昨日到,让我今日就来。原来左大匠住的地方太——远,办公不方便,所以丹大人就拨了这处院子给我。我刚和他吃过饭,听说破损的厉害,便想在整修前过来瞧瞧。”
于良听到整修二字,急道,“不能动,这院子是我师父和师兄住的。”怕鬼是一回事,扞卫师父师兄的存在是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