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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风春来,月光似雪。离开官道两旁的星火,穿过重重兵甲的护卫,眼前景致突然一变。那是一片平坦开阔地,铺漫山遍野的金黄野菊,染上月色的夜气形成银雾在野菊之上轻轻起伏。本是令人心醉的花海,却让高高架起的火盆和一顶大圆帐搅碎了安宁。
兵士们不能扎营,今晚要露宿在山里,两个时辰后就得再赶路。但这里大帐铁甲,甚至还有不一样的美景,显示皇族与平民百姓的天壤之别。四皇子纵然仁厚,也得在无损于自己特权之下施舍出来的。
爹说,底层的人们看似最苦,却比达官贵人自由,嬉笑怒骂可随心意,若豁得出一条命,实在不必看他人脸色。反观上面,皇帝和大臣们或许享受至尊至贵,可随心控制的也只能是物欲,心魂则受各方无形的手眼禁锢。想要挣脱,只能放纵,越放纵却越紧缚越麻木。真有一日能跳出去,再回头看那些人,其实可怜。
她当时的回答是,她宁可被可怜,也不要被轻视卑贱。
现在,她跳出来了。站在盛春圆月的平原,看那顶奢华的大帐,原来只是破坏了自然之美,可怜那些人坐一方漂亮的锦毯,顶辉煌灯火,却不知花海上星空辽远,可随心驰骋万里。
“采蘩姑娘可会观星象?”感觉身后的女子停下了脚步,向琚回身,见她仰望夜空。
“斗转星移,再自然不过,欣赏美景即可,何须深究呢?”话说出口,发现自己像足老爹的口气十分,立刻清咳,“不会。”
“认识采蘩姑娘越久。兰烨时而就有自惭形秽之感。不错,这般妙境观星是赏心。说星象的话,姑娘大概又以为兰烨有什么坏心思了。”她对他少了自卑,多了戒备。向琚知道。但却不明白她为何如此。她帮他也帮四皇子,他可保她平安,根本不用她一人仓惶无助,随波逐流。
“五公子,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向琚不往前迈步,采蘩也静立不动,正好能多看片刻花海月光。
“是四皇子要见见女令。而且你师父和师兄也在,并非我刻意拉拢。”觉得理由有些牵强,向琚叹一声,“兰烨有段时日未见姑娘,上回又是不欢而散,所以四皇子想见,我就亲自走一趟请你而已。”
“五公子还记得上回,我却是忘了。”采蘩的意思就是说。别再围绕名单的事喋喋不休,她绝对不想再提。
“好,忘了就忘了吧。”向琚今日态度温和。“二皇子将姑娘封了女令随军,兰烨听闻后,竟头一回对二皇子心生谢意。如此一来,途中便不寂寞。”
好吧,军中生涯枯燥,人人想找乐子。只不过,这个乐子能不能舍开她另外找?
“五公子可知,你这话和马龙小将跟我说的是一模一样。我与马龙没什么交情,与五公子却认识一段时候了,不妨跟你直说。这不寂寞三个字听来。实在像出自色中饿鬼之口。五公子是品行高洁的君子,万万不可同了马龙。”大帐近在咫尺,到底还进不进去?
向琚朝采蘩跨近一步,美玉现裂隙。
采蘩往后退离一步。
“采蘩姑娘怕色中饿鬼?”将他和马龙之类放在一起嘲讽,此女纵然聪明伶俐也是过头了。而她越来越运用自如的骄傲,令他渐失耐心。他不介意她的小任性。但总是用来针对他,他可不感到愉快。
“五公子,我说的是像,而且也并非指你。只是世间多搬弄是非的小人,五公子说这话并无他意,传出去却对你的美名有损,因此我提醒五公子一声。再者,我听见这样的话,着实不喜欢。”她不是让他们用来排解寂寞的,也无意帮人排解。
向琚突然失笑,“原来是采蘩姑娘对不寂寞这三个字有误会。不知道马龙小将出于何种目的,于兰烨,姑娘可心可爱,在五万余兵甲中实在亮丽,如此看着也心悦,并无不轨之思。”
可心可爱?他说的那位姑娘和她是同一个人吗?采蘩低头看看自己,抬眼就笑,“五公子是眼花了?还是故意说好听话哄人开心?无论如何,甚是受用。”
向琚呵然,“姑娘是欲拒还迎,还是故意说实话来让人敬而远之?无论如何,姑娘受用,兰烨就受用了。”
事到如今,采蘩不得不承认,如果保持平心静气,如果不说国家大事,这位美玉公子还是相当吸引人的。她那点不客气劲儿,招呼到他身上就成了绵绵细雨,顶多引起些小波澜。即便有些怒浪的前兆,但到最后总能掌控他自己。
正想着,忽听琴声从帐中传出,她奇道,“谁在抚琴?”
“静公主。”
向琚一说是萧静,采蘩很吃惊,“静公主也在这里?”怎么回事?
“公主本要回梁,但因皇上突然巡淮南,耽误了她的行程。恰巧四皇子要与皇上会合,此去必经程州,而程州离梁土不过两日,且四皇子想一并将婚事与梁主提了,因此就请公主与军随行。”向琚说了大略。
“为何不曾听闻此事?”采蘩却直觉不简单,“马龙今天才跟我师父对过路线,程州不会多作停留,直接北上入淮地。”
“那是二皇子定的。”向琚一笑,眸中月光沉淀,“但四皇子是大将军,出了康都,君命有所不受。更何况,这其实是皇上的意思,只不过那封文书让二皇子以非青诏的说辞搁置了。他不派人保护就让公主回梁,万一出了意外,谁来担当?四皇子这么做,也是为了两国之好,从大局出发。二皇子能封姑娘女令随军,四皇子当然也能护送静公主回梁。再者,静公主是可能成为四皇子侧妃之人。”
采蘩暗道,又和两位皇子明争暗斗有关,而且她还成为四皇子冠冕堂皇的说辞之一了。真是站在两处大火中间,没法不烧着。再看向琚,刚才那点耀目的光芒已经悄然不见,美玉有雄才伟略,需要扶助一位君主将他和向氏拉到顶峰。然而,她只想好好活着,没有野心,也没有闲心,去替两个不认识的人劳心费力。
心中平澜不及漾波,面色如月光清冷,对向琚仍不能太过接近,“五公子,我们进去吧。”
向琚感到她突然疏离,脱口便问出心中疑惑,“采蘩,你究竟为何对我存有戒心?你若肯点头到我身边来,我必定待你如宝。”
就像这男人对妻位紧紧不松口,采蘩对他也没半点念想,“五公子,采蘩何德何能令你垂青,只是——”摇摇头,“我与五公子之间,这样挺好。”非敌非友,似敌似友,将来说不定亦敌亦友。
向琚却一点那样的想法也没有。他的感情很简单,就想将她收纳羽下,成为他的女人。他甚至不明白她说两人之间这样挺好,到底是哪样,又到底哪儿好。
琴声停了,四皇子在说,“我这个军师,说去请女令姑娘来,怎么久久不返?季冷,你瞧瞧去,可别大晚上走丢了人。”
向琚只能扬声道,“殿下,兰烨把童姑娘请来了。”
采蘩在外面刚松口气,到里面又提口气。一帐子的人,面生面熟暂且不说,一颗颗眼珠子都盯转过来,让她十分不自在。而和她同样身为女子的萧静,虽然低头弄弦,却感受不到温柔的气息。
采蘩行过礼后,坐到左拐身旁。
四皇子跟她说话,“童姑娘之名在都城可是传开了。勇救义弟妹,对义父母贤孝,更有勇气挑战御纸坊。听了那些,本宫还以为你是个活泼姑娘,见到才知错了,你很安静啊。”
采蘩垂头答道,“殿下面前采蘩不敢没规矩。”
四皇子见她显得怯生,只觉传言不实,此女并无独特之处,于是便不再注意她了,和将领们说明天行军的安排。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饭也吃完,话也说完,众将起身告退,采蘩便静静跟在左拐后面。
“殿下,我与童姑娘投缘,以前没机会结交,如今一道随军,可否让她从明日起与我同车作伴?”萧静一开口,令不少人面露诧色。
萧静待他客气得很,四皇子正愁不知如何讨她欢心,听她有要求,想都不想就要点头。
“殿下,采蘩得学造纸。她基础浅薄,一日都浪费不得,恐怕没有时间陪伴公主。”左拐却直说不行。
经左拐一提,四皇子想起来了。
“殿下,童姑娘被封为女令,是左大人的帮手,要看管重要物资,不能擅离职守。”秋路转身回来。
马龙虽然让他爹挡住半边,探头说道,“童姑娘每天得清点物资一次,若有差错,左大人会打的。”
左拐瞪他,“不是打,是敲打。”不对啊,这才第一天,他还没动尺呢,这小子凭什么说他打人啊!
四皇子看着他们笑道,“本宫看出来了,童姑娘很忙,缺不得的。军师,你说呢?”
萧静的目光终于有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