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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现在,你还想骗我?’殷长华望著那些狰狞的伤痕,心抽痛到恨不能将几天来喝的血尽数呕出来。‘你让我喝你的血活下去,可你要是死了,我一个人活著还有什麽意思?斩霄,不论生死,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你懂不懂?’
‘我懂。’
岳斩霄已从被识破的惊慌失措中镇定下来,低下头,继续专心将鱼肉撕成小块,缓缓道:‘所以只要还有一线生机,我们都得想办法活著。也许再过几天,就会有船只经过这里。你放心,我还撑得下去,不会比你先死的,不然你就喝不到血了。’
‘你──’殷长华已经找不到言语来形容胸口撕裂般的痛楚,紧握住岳斩霄的左手,全身都在轻颤。
感动,更多害怕──他若死了,斩霄一定会义无反顾地跟随他而去,就如他一样。
本以为两人同生共死,是天经地义无需言明的默契,但真正临到生死关头,他才发现自己根本就不愿意见到斩霄死去。
他的斩霄,已经饱受多年委屈,好不容易才刚过上几天舒心日子,怎能为了他再把性命赔上!
刹那间,他冲动地想叫岳斩霄别再管他,带上最後那块船板自行游离礁岛,说不定还能侥幸避过鲨鱼群,遇上过往船只获救。虽然那样的机会渺茫得近乎痴人说梦,总胜过陪著他在这里等死。可他更清楚,斩霄绝对不会听他的。
‘我不喝。’
翌日,当岳斩霄将新割开道口子的左手伸到昏昏欲睡的殷长华嘴边时,殷长华奋力摇了摇头,边解下自己束发的绸带,要替岳斩霄把伤口包扎起来。
岳斩霄不理会他,干脆钳住殷长华的下颌逼他张开口,将滴血的左腕凑了上去。
‘唔……’硬被灌下几口鲜血後,殷长华逮著空隙急喘了几口气。目光无意中瞥向海面,遽然凝滞。
‘斩、斩霄!’他陡地放声大叫,欣喜若狂。‘有船来了!别再割血给我喝了!是真的,我没骗你!’
视线里,果真有一片帆影朝小岛而来,不是幻觉,更非海市蜃楼。
他用尽全力挣脱岳斩霄,冲上小岛地势最高的一处礁石,连连朝帆影挥手呼救。
岳斩霄循声急纵到殷长华身边,提起最後那点丹田之气,声音便如海水波纹般一层层,送出老远。
帆影愈近,是艘小渔船。殷长华几乎已能看到船头站立的人影轮廓,激动万分,拉起岳斩霄踉跄奔向岸滩边。
(11鲜币)乱臣 76
‘哗啦啦!’,一只铁锚被扔下水,船头之人架起跳板,上了岸。
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肩宽腰细,一身麻布短打,光著双脚。腰间还挂著个竹篓子,露在衣服外的皮肤在日头下闪著浅铜色的亮光。青年面容十分俊秀,飘扬的黑发下一双眼睛更是明亮清澈。他惊奇地打量著近前的殷岳两人。‘你们也是来这里采珠的?你们的渔船呢?’
殷长华愣了下,随即醒悟。他和岳斩霄的外袍早已撕烂了,身上只穿著短衣,又被困多日,只能用海水洗澡,太阳晒後全身结起层白花花的盐花,更加上蓬头垢面,跟野人似的,难怪会被青年认作了渔民。
他顺水推舟道:‘在下程错,那位是我同伴,姓岳。我们想去琼岛附近打渔,没想到船在这里触礁沈了,幸亏天无绝人之路。’
‘那可真巧。’青年爽朗地笑了:‘我叫海生,就是从琼岛过来的。等我忙完,你们就跟我一起先回琼岛吧。过些天,岛上有大船去陆上城里采办年货,你们可以搭船回去。’
殷长华大喜。岳斩霄更料不到会在这里遇到家乡的人,激动之余就想打听父母的生死,但听这人说话的声音,似乎比他还年轻些,未必知道当年的事情,还是等到了琼岛,找几个老人询问来得可靠,便强自按下冲动,道了声谢。
‘我看你们大概也渴得厉害了,我船上有水,等著。’青年回船取了罐清水给两人,随後将披散的头发在头顶扎起个发髻,口衔一柄小刀,利索地下了水。几个折身,如同一尾灵活的大鱼,在水下珊瑚丛中穿行自如。
殷长华拿绸带小心包扎好岳斩霄还在微微渗血的左腕,和岳斩霄一人一口,轮流喝著罐中比黄金更珍贵的清水,均庆幸天公开眼,让他俩绝处逢生。
‘还好你我熬了过来,长华,这次老天爷也在帮我们,你说是不是?’岳斩霄笑著握住殷长华的手,‘闯过这一劫,我们今後一定能否极泰来,太平度日了。’
满脸欢喜与憧憬,就在殷长华眼前,同当年山谷中那个青稚少年的笑容重迭了。自从两人言归於好以来,这还是斩霄初次在他面前笑得如此轻松自在。殷长华一时竟瞧得痴了。
倘若真能与斩霄远离红尘纷争,安然相望到老,此生,再无遗憾……
黄昏,海面金波轻涌,一点帆影融在落霞烟澜中,绚烂如绘。
甲板上炊烟嫋嫋,青年正盘坐在个小炉子旁煮著鱼汤,眼看熟了,他招呼坐在他对面的两人一同来吃。
‘多谢海生兄弟,我俩就不客气了。’殷长华拿碗盛了两条鱼,照例先为岳斩霄剔去鱼骨。
一顿饭吃下来,他俩与海生也已熟稔,知道他是琼岛土生土长的岛民,自幼起就水性极佳,跟著岛上老人做了采珠奴。
句屏渔民大多以打渔为生,也有少数人专事下深海采摘珍珠。
采珠这活计虽然获利颇丰,但全靠运气,一年到头也未必能采到值钱的上好珍珠,远不及打渔稳当,而且太过凶险,稍有不慎便会葬身鱼腹。有时冒死采到枚好珠,又会遭人觊觎,惹来杀身之祸,因此大多数渔民都不愿干这营生,只有最穷苦的人走投无路了才会铤而走险下海采珠,一旦家境宽裕了,也就收手改行。
珠宝商贾时常找不到愿意采珠之人,干脆直接向官府买些囚犯官奴,强迫他们下海,贱称珠奴。
久而久之,囚犯出身的采珠人越来越多,采珠几乎成了句屏人最不屑的贱役行当,所有的采珠人都被呼作珠奴,备受歧视,动辄得咎。珠奴为避祸,也往往绝少与外人来往。
海生以为殷岳两人也是渔民,因此对他俩并无避忌。又见岳斩霄盲眼,手腕也受了伤,顿起怜悯之心。‘你们在小岛上渴了多天,身体也快垮了。到琼岛後不妨先到我家住著,也好把身体调养过来。’
殷长华连声道谢,褪下手上一串镶嵌舍利子的沈香木珠,想赠给这古道热肠的青年,权当去他家吃住的花费,被海生一笑拒之:‘出海在外,谁没个闪失?你俩已经够倒霉了,我再拿你们的财物,不就成了趁火打劫了嘛!来,别客套了,多喝点鱼汤补补元气!我舱里还有点活血的药酒,正好合你们用,我去给你们拿来。’
殷长华与岳斩霄均想这海生虽是个珠奴,气量著实不凡,他俩要是再硬塞给海生财物,倒是把人小觑了,便不再提。
等海生拿了药酒回到甲板上,三人围坐饮酒,谈笑风生。
海生性情豪爽,酒量却是寻常。两盅落肚脸就红了,大著舌头向两人告了个罪,和衣往甲板上一躺,倒头便睡,很快传来微微鼻息。
殷长华拥著岳斩霄,倚在船舷边静享劫後余生的安宁。
月光皎洁如洗,温柔地照拂著无边无际的大海。耳边,除了海浪声,便是岳斩霄清晰的呼吸与心跳。
岳斩霄嘴角一抹微笑,更叫殷长华情难自已地低下头,在岳斩霄唇上轻啄一口,换来後者羞恼的低声抗议。
‘长华,船上还有人……’
‘他睡著了。’殷长华轻笑,转而吻向岳斩霄变红的耳根。沾著海盐汗水的咸味涌入口中,醉人的蛊惑。他忍不住将舌尖伸进岳斩霄耳孔里,探索起未知的更深处……
‘别再闹了……啊!……’岳斩霄一颤,想推开殷长华,从耳鬓传来的酥麻却令他喉咙发干,呼吸渐沈。
‘唔嗯……’甲板上躺卧的人陡然含糊不清地发出声响,殷长华和岳斩霄都吓了一跳,幸好海生只是翻了个身,继续梦周公。
岳斩霄虚惊一场後,再也不容殷长华胡来。殷长华暗笑斩霄还是跟当年一样腼腆怕羞,却也不再逗他,将头往岳斩霄肩头一搁,抱紧怀里同样升了温的身体,静待欲望在海风中逐渐平息。
潮声如诉,月华似水。浩淼天地间,一片空寂,彷佛只剩下他俩存在。
‘……斩霄……’他在睡意来袭前微笑:‘今後我们买艘渔船,白天出海打渔,晚上就在海上饮酒赏月,过神仙般的逍遥日子……’
呢喃越来越低,终至无声。
(18鲜币)乱臣 77
青蓝凝碧的海水,如情人张开双臂,温柔环抱著怀中的岛屿。时值深秋,岛上依然绿树成荫,花开满坡,仍是一派春日风光。
一群孩童正在银白的沙滩边追逐嬉闹。其中更有调皮的,抓起一把沙子,趁著蹲在旁边缝补渔网的中年男人不备,偷偷洒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