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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几天,太子抱病东宫。所有由他代理的朝政全部暂停,群臣在上朝时,发现惯常站在左手首位的太子缺席了。而这是自洪武六年太子参与政事以来头一遭。一时间众说纷纭,猜测四起,却都惧那无孔不入的锦衣卫和洪武帝的雷霆手段,不敢私自议论,朝野上下竟出现莫名的平静。
洪武十六年的春天就在这样有些诡异的气氛中来到。钟山已是一片春意盎然,虽那名动天下的梅花山梅花已经凋落,却又开满了各种各样的春花,花团锦簇,姹紫嫣红,端的是一派勃勃生机。而这样的新气象却丝毫没有为那皇家别宫带来任何喜气。
婉儿姑娘和兰藻院的几位小爷,虽然无从知道详情,但也知道太子失了皇上的欢心。整个别宫的气氛愈发低迷,就连一贯乐观从容的马全,上课时也有些漫不经心,而更别提身处其中的朱允炆。
婉儿想知道些详情,偏偏这却是个禁忌话题,不但长辈们缄默不语,宫女太监们之间更是噤若寒蝉。婉儿在乐寿堂皇后身边窝了几天,又没事儿就想办法偷听太监宫女们谈话,好几天之后,也一无所获,无奈,只得放弃迂回婉转的战术。却是打定了主意。
这日又是休沐日,婉儿回到了马宅,她一反常态的没有进门就朝宋氏和兜兜的房间奔去,却是拉住马全的手就往书房拖。马全知她素日习惯,就觉诧异,转念一想,方知她必是要说些平日不方便说的事情。
两人来到了书房,婉儿之前就已经在脑海里反复练习过,故此时说起来却也驾轻就熟,“爹爹,近日允炆哥哥心情非常不好,婉儿想劝劝他,爹爹可知缘由?”
马全神色复杂,自家女儿与那皇孙感情却好,只是年纪尚幼,未必知道那前路艰辛。却是没有敷衍她,仔细想了想说道,“婉儿,允炆或许是为太子殿下担心。”
“哦?太子殿下怎么了?”
“太子殿下惹皇上生气了,殿下就生病了。”
“皇上为什么要生殿下的气?”
马全顿了顿,在想该用怎样的言语来解释,“因为皇上要杀一个人,而太子想救他,所以皇上就生气了。”
想救一人,婉儿心中一动,“那是个什么人呢?”
“那是太子殿下师傅的长孙。”
“太子殿下的师傅去哪儿了。”
“他去世了。”
“被皇上杀了?”
“皇上没杀他,只是把他流放了,他生病死在途中了。”
“太子殿下定和他师傅的感情很好。”
“这……确实是这样”
果不其然,婉儿暗忖,朱元璋心毒手狠,而太子却仁慈善良;朱元璋好勇斗狠,而太子却文弱儒雅。这就是两人冲突的根源,也是太子最终早逝的原因。这样下去可不行,按照允炆的轨迹,定然会和他父亲一样。
婉儿仔细思考了一番,抬头看着父亲,极为认真的问道,“婉儿有一事不明,请爹爹解惑。”
马全见女儿少有的端庄,也收了笑容,“婉儿尽管说。”
“你素日为我们讲那史书,那爹爹你说,历史上有哪些帝王最是厉害?”
这个问题想是没什么争议,马全想都未想就答道,“秦始皇,汉武帝,唐太宗。”说完后似觉不对,又加了句,“当然还有当今圣上。”
“那他们到底是文治厉害,还是武功厉害呢?”
“自然是文治武功都很厉害。”
“那你觉得太子殿下跟他们像吗?”
这问题,马全有些冒汗,“太子殿下不是开国之君,自然不同。”
婉儿姑娘鄙夷的看了自家爹爹一眼,“爹爹怎么犯了这么低级的错误,汉武帝和唐太宗哪里是开国之君。”
马全顿时语塞。
婉儿唉声叹气,摊了摊手,“皇上定是喜欢像自己一样的人,太子殿下和他完全不像嘛,怪不得会生气呢。”
说完后,也不管马全反应,上前就拉着他的手撒娇,“爹爹,允炆好可怜啊,他最是崇拜他皇爷爷,他很希望皇上也能喜欢他,你就帮帮他可好?爹爹这么聪明,一定能帮到他的。”婉儿不知不觉中已经将自家爹爹卖掉了。
马全此时却无暇顾及自家女儿,千百个念头已在心中翻来转去。因只是临时替代那宫中师傅为允炆启蒙,平日也未多想,满腹心思都用在了太子身上。而婉儿的一席话却让他顿觉豁然开朗。
皇后就太子这么一个亲生儿子,而太子的性情早已定了,仁慈聪慧,无论身心却又都太过孱弱,不得圣心,这几乎已成死局。而允炆现在已是嫡长孙,除了自家,还不知有多少人家将来的荣辱将系于他一人之身,如若能好生栽培……
马全心中想定,多日辗转反侧,纠结谋划之事今日却意外得解,心中大喜,抱着婉儿啃了几口“你真是爹爹的大福星!”。婉儿被亲的满脸口水,嫌恶的拉起马全的袖子在脸上擦了又擦,却是心中一松,有了自家这老狐狸,也不用自己殚精竭虑了。
马全心中有事儿,待下午在家吃完晚饭,就亲自将婉儿送回别宫,却对妻子说道,“惠娘,今日我有事儿和姑母商量,会晚些回来,你先睡,不用等我。”宋氏对他自是放心,应下不提。
马皇后此时已用完晚膳,正在园子里散步,见马全亲自将婉儿送回别宫,正有些诧异。只见马全上前行完礼,却是正色说道,“姑母,侄儿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与你商量。”皇后看了看马全,却是很少见他如此端凝,就调头回了乐寿堂。
皇后回了西厢房,还未坐下,只听马全说道,“与其费心调和皇上与太子之间的关系,还不如好好j□j出一个甚合皇上心意的皇太孙。”马后一震,转念已是明白了几分,“说来听听。”
马全在来时路上早已捋清思路,此时如行云流水般侃侃而谈,“皇上和太子冲突的最根本的缘由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皇上春秋鼎盛,是个乾纲独断,果决坚毅之君。”
心里鄙视了一下自己的溜须拍马,马全又继续说道,“皇上培养的是自己百年之后的守成之君,因此看重的是德行而才能居次。”像皇上这样多疑的人,哪里愿意培养出一个如同自己般强势的储君,这才是马全真正想说却不敢说出口的话。
他看了看皇后,只见马后眼神一闪,点点头替他说道,“如若太子如同皇上般性格,他早就被废了。”马全心中一松,看来皇后却是心知肚明,又继续说道,“
“可现在看来,这就是个死局。太子越是仁慈,皇上越是担心百年之后被人凌驾于上,皇上就越会替太子除去潜在的心腹之患,譬如宋濂。而皇上越是如此,以太子的性格,心中就更是抑郁苦闷。父子俩的这种关系就像轮回一样,循环往复。”虽然让人沮丧,但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皇后听得认真,点点头让马全继续说下去。
“可皇孙却不一样,第一,俗话说,隔代亲。皇孙年幼,不会对皇上乾纲独断构成任何威胁。皇孙性情越是酷似皇上,皇上只会心喜,而不会有猜忌。第二,如若皇孙性子坚毅果敢,皇上不用担忧百年之后受人挟制,那么也不会费心竭虑的想着除掉权臣威胁,皇上太子父子间反而能得到缓冲。”
听到这里,马皇后已是大喜,禁不住站了起来,“进周,你说的没错,我们绞尽脑汁想缓和皇上和太子之间的关系,却未看到事情的根本。皇上和我都才过天命之龄,还有时间看着孙子们长大。”说着已有些喜不自禁,在房间里开始走来走去。
“允炆这孩子,你看着怎样?”皇后问道。
马全回想了往日允炆的表现,谨慎答道,“殿下天资聪颖,并非驽钝之人。只是……”
“只是什么?”
“姑母,如果我们是打得这么个算盘,宫中的那些师傅们就不太适合皇孙殿下了。皇孙殿下心性纯良,但略过软弱,宫中夫子都是些文人,中规中矩却又刻板教条。这样的教育无法j□j出坚毅果勇的储君,看看太子殿下现在的性情就可知。”
“那以你所见,该当如何?”
“其实东宫属官中,有不少才华横溢,饱读诗书,却又通达世事,豁达变通之人。如兼任太子谕德的信国公汤和,还有詹事府赞善大夫王仪,这两人侄儿都曾有所了解,还有不少侄儿不识之人,都属此类。只是他们大多只是兼任,各自或是忙于朝政,或是征战一方,事实上与太子殿下并无过多交流。”
马全清了清嗓子,又想了想思路,方才继续说道,“侄儿建议为允炆挑选几名师傅,除了日常传授经史文章的师傅,文臣中最好还要有在一部中担任实职的官吏。不求日日相对,但每月也总要抽出几日来教授朝政中的政治常识和实际经验。”
马全只觉得自己嗓子开始冒烟,又清了清嗓子,皇后一直听的入神,这才反应过来,忙道,“你先喝点茶水,缓缓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