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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徐徐而来,她的发丝温柔的飞散开去,有知觉一般,寻到叶橪的方向,在风中翩翩扬舞。叶橪眼神沉了一沉,不自禁的,长长的手指无声的张开来,几乎快触到了那黑软的发。蓦的,又速速收了回去。反退了一步,笑得似混不在意:“女人,就是想多事多!”
烟洛难得心平气和,也不回头:“那是因为这时代的男人,没给女人选择的权力。女人的想,也只是能是空想罢了。否则,便如我一般,千千万万的不和时宜!”
叶橪张了嘴想再讲话,秋萍已然爬上了河堤,气喘着打断了他们:“小姐,后面很吵,好像出了什么事了。咱们最好尽早离开。”
烟洛盯了一眼叶橪,他飞快的闭上了嘴。利索的回身往下便走,才不管满地的黄草坑坑洼洼,她们两个女子不便行走。说起来,他一时体贴周到,一时又特别没心没肺,叫人难以捉摸。好在她也不想要去费心思去参透——她对自己都尚未有任何规划,何来的好奇心去窥探他人?对她们而言,叶橪算个不错的同伴,也许一些日子培养了点亲切和习惯,但也就仅此而已。未来的事,还是要多靠自己。烟洛认命的拉了秋萍往堤下走,沁在晚照中的秋草已近干黄,在鹅黄挑花的绣鞋下沙沙的微响。
一阵不小的骚动声传了过来,远远望去一片茫茫的发鬓衣襟。烟洛只是瞥了一眼,走,并不多问。她虽然逃出了大周,不过她终归仍是个御封的大周郡主。现时大周和南唐的局势正值水火不容,他们一路只可小心避免着是非,这种热闹,尤其不该去凑。下去了,叶橪似笑非笑立在车边的看她,一扬手撩起了一半绯色的帘子。
秋萍先上了车,烟洛跟在后面,鹅黄的裙裾迤迤逦逦的,在车辕上温柔的扫过,和着刺着的几丝云绣,飘摇得叫人挂心。叶橪不着痕迹的沉了下眉眼,跳坐到车上,扬鞭开路,“驾!”
晚饭的时分,他们在一个小栈停了下来,地点偏僻一些,不过小馆子靠水吃水,简单的菜谱上除了几样子小菜,都是各种新鲜的鱼类。她们挑了个靠门的位置坐定了,饭菜也很快就摆了上来。秋后的鱼最肥美,烟洛挑了一口冒着袅袅酸甜气息的醋熘鱼正待品尝,不防得旁边冲进几个毛头孩子,褴褛衣衫,上来就抢那桌上白胖胖的包子。也没见叶橪手怎么动了一下,那几个小子哇哇叫着缩了手,纷纷惊鸟般夺路散开逃去。澈澈的天下,几个破烂拼凑着的影子,零零丁丁的犹为触目。
烟洛先时吃了一吓,后来见那几个半大的孩子跑掉了,回过脸来,不满道:“几个包子而已,何必动手呢?”
叶橪漫不经心的挑着鱼刺,“赶走几个抢东西的小贼而已,他们好端端的,你激动什么?”
“你……”烟洛被堵了一下,变得愤愤的:“你有没有一点同情心?”
“同情?战争乱世,多少死亡毫无道理规则,适者生存,强者生存,才是真理。”
这人真是,夏虫不可以语冰!
秋萍眼见着烟洛又快与叶橪吵了起来,忙不迭的拉拉烟洛的衣袖,“小姐,叶公子也是好意!”
烟洛气息微微絮乱,渐渐的,黑白分明的大眼里含住了一分隐约的嘲讽,扭头静静对秋萍道:“秋萍,我想起了一阕曲词,念给你听好不好?”
秋萍有些摸不着头脑,值得胡乱的点了点头。烟洛于是低低的念,“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踟蹰。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叶橪低着头,挟菜的手随之踯躅了一刻,后来丢了筷子,径自兜起了几个肉包子,身形一闪,便离开了座位,几步便出了门。夕晖垂笼,他青蓝的衫子上暗绣的重叠墨色的枝叶,都似活了起来,蔓延繁杂至人心深处。
秋萍轻轻叹了口气:“小姐,你又何必要激他?好容易几天和和气气的,叶公子该也没有恶意。”
烟洛摊了摊手,“没办法,我和他八成是八字犯冲!”
叶橪是个太复杂的人,她分析不清,也不想去费神分析了。
冷不丁的,身旁行过来了一个人,声音恭谨,“这位小娘子,我家主人非常敬佩你刚才那番言语,欲邀你小谈片刻,不知小娘子意下如何?”
烟洛略略吃惊,刚才自己分明讲的很小声了,怎得还是被人听了去?忍不住顺着那仆人的视线望将过去。隔了一张桌子,坐了一位穿着普通的中年男人。银灰色的袍子,紫金的冠,修长的面孔。那眉那眼那鼻子,因着岁月,多了几丝沉定的沧桑,乌丝中仿佛参杂几缕银白,不过这些丝毫不影响他的英俊,倒突显得他成熟而稳重。他见烟洛望他,便微微一笑,举了举青瓷的酒杯,那份糅合了贵气与英气的气质,举手投足间,便散落出来,却因为温和的笑意,无端端的叫人觉得舒服亲切。
烟洛怔了一刻,却升起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想了想,端了杯子,朝那人的方向抬了抬手,掩唇干了,对那仆人道:“那是我与朋友的一点野话,实在不足挂齿。多谢你家主人邀约,不过我等单身女子,不便和人交结,望你家主人见谅。”在南唐的地盘,一举一动,都需小心谨慎,她牢牢记着。与来历不明的人,更加要少作牵扯。
那仆人也不相逼,这就利利索索退了回去,在主人身旁立定了回禀一番。那人起先略微有些失望,片刻,眉目间便释然了。先低声吩咐了仆人几句,那仆人便匆匆出去了。他抬了眼,温和的看看烟洛他们这桌,遥遥的再举了举杯,目光诚挚而清明。
这下倒叫烟洛稍稍有些抱歉,只得还礼回敬。秋萍担心的皱皱眉头,暗暗使眼色叫烟洛不要往那边望。烟洛心知肚明,却对那桌的陌生男人生不出什么反感来,只是大大方方的继续吃喝,不留神往门外睨了一眼,瞧见那仆人正和那几个半大小子站在不远处,似在给他们些什么。可巧是叶橪也在附近,他懒懒回头,发丝在逆光中一根根都炫了层火热的金芒,眼瞳却静如晨星,恍惚似在盯着她细细的瞧着。
烟洛低了头,有些个恼恨自己被他瞧得心思一乱。半边的侧脸便晕红了点,娇俏俏清凌凌的粉。叶橪在她抬头前撤回了目光,只是漠然的瞧着那仆人走掉。突然几步过去,窜进了那伙孩子堆里。那些孩子起先要散,也不知他轻声说了什么,他们却不逃了,顿住了步子,有的还一点一点往会挪。
烟洛急慌慌着,怕叶橪把气撒在那几个小乞丐身上,迅速地甩了筷子就冲出了店门。却见到几个小孩子纷纷摆出了马步的姿势,一人口里含了一只大包子,动啊动得又不能吃进去,模样甚是可笑。烟洛立时气急败坏:“你在干什么?”
叶橪撇撇嘴,“我难得行善,你让开一下,不要碍事!”
烟洛气结,这样子叫行善?迅速过去扯过最矮的一个男孩,揪出那包子塞进他手中,道:“别理那个人,你只管吃!吃不饱姐姐再买一些分给你们!”
哪料到那孩子急得直跳,指着烟洛气咻咻的:“都是你都是你,害我不能当老大了。那个哥哥说了,我们谁蹲马步蹲得最长久,谁就可以当老大,他就把一本绝世武功传给他。那以后我们就能练武卖艺了,我平时蹲得最久的,都是你害我动了,现在怎么办,你赔你赔!”
烟洛开头还没明白,不过转瞬便已懂了。一时尴尬起来,无措的只得对那孩子赔礼:“对不住,我,我赔给你……”
“人都被你拉起来了,你如何赔?”那个该死的杀千刀的叶橪在旁边凉凉的挑拨着。
烟洛看着那孩子渴望的模样,只好低了头:“自然是求你!”
“哦?求我?求我什么?”
“你就把那功夫教给所有的人,不就行了?”
叶橪摇了摇头:“你还是不懂!”
烟洛茫然:“什么?”
“你说呢?”
烟洛垂了头思索了一阵,不太情愿的吞吐了几个字:“物竞天择!”
自然界里,最强的最适应环境的动物才能生存,那些弱小的残缺的,要么被族群保护着,要么就被无情的淘汰。叶橪也许只是想教他们一点点粗浅的功夫,让他们自己选出他们的领袖,成为团体,也就更有生存的希望。
叶橪的笑带了许多的层次,深深浅浅似有若无,话语并没放松,却是对那几个小乞丐讲的:“如今天下大乱,你们唯有变强,成为最强的一个,才能生于乱世成于乱世,你们懂不懂?”
其中一个孩子拿出了叼着的包子,脆脆道:“懂!我要学好功夫,就可以在战场作个大英雄,杀光所有的敌人,当上大将军,天天吃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