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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声色不动,去给一匹马喂了解药,拉了过来套在车上,忽的转头冲她一笑,露出了整齐的牙齿,看上去纯洁如同天使:“你放心,既然我救了你们,就不会再对你们怎样的!就当日行一善好了!”
烟洛很努力的吸气:“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少年已经坐上了车子,探头回来笑眯眯又凑到烟洛面前:“你猜!”
烟洛不由吓得噤若寒蝉,心底突然窜出个念头,悄悄地往后一缩,颤声道:“你是个……”
“嘘……”少年伸出食指,定在烟洛带了血痕的小嘴上,带了轻薄和威胁:“可以乱想,不要乱说哦!”一句话,像个咒语,把烟洛点成了石头。
马车终于重又动了,回首望去,一轮残阳之下,身后的树林凄厉厉如血般艳红无双,仿佛是个醒不来的可怕梦境。少年瞅瞅小引已冷的尸体,随口问道:“这个死了的呢?你要带在身边?”
烟洛一怔,却是痴痴不语。无法相信,一个时辰前还活蹦乱跳的小引,已经死了。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个样子?小引,明明说好大家生死一处,为什么我还活着,你却死了?为什么不是我去挡住那一枪?明明你们只是为了我自私的逃离而被牵连进这场灾祸,怎么死的人,会是你呢?小引小引,这条性命,我如何还你?今生今世,却如何还你?
好想大哭一场,努力了几次,眼眶却干而涩,就似几天未曾合眼,硬生生的疲倦生疼。渐渐的,挣扎不脱的山呼海啸般的黑暗围了过来,烟洛不敢晕过去,十指狠狠的掐住自己的胳膊,神志瞬间被针扎般的疼痛唤醒过来,只是迅速的伸了小手,一把拔出了小引胸前的枪茅。对着少年,面色是诡异的苍白平缓:“找个最近的小镇,我要葬了她,为小丰治病!”
那少年灼灼的亮瞳一瞬不瞬的观察着烟洛的举动,视线滑过烟洛薄薄的丝绸水袖,瞟见破了的地方,白皙的胳膊上几处殷殷的红,饱满的唇却是微微一翘:“明明都要昏倒了,还拼命逞强呢!”再不多话,赶了车一路往前。
烟洛靠着车壁摇摇晃晃,始终警觉着握紧了枪茅,不敢撒手,心神蜉蝣一般的沉浮,却没办法聚集思想。夜幕渐渐微垂,风动终于洒脱了一些,却仍流盈了一抹熱痕,迢迢昭昭,载不动一粒尘沙。
那少年身子半侧的坐着,挥动着马鞭。走出了一阵,却旁若如人的哼出一首陌生的儿歌:花儿香,云儿飘,天地一片静悄悄。小小宝贝快睡觉,甜梦好,妈妈一直将你摇。摇啊摇,摇啊摇,永永远远爱着你,梦的尽头平安了……
一段旋律简单的调子,只是反反复复,没有尽头一般的吟唱。他的嗓音孩子般清亮无忧,垂在尚还清浅的暗里,却是浓浓幽幽,均匀的扑将开来,把人心笼的一片静谧。烟洛先是无意识的听着,直到那少年重复了不下二十遍,麻木的心脏却有了知觉,疼痛一点一滴,如秋雨一般无声的渗入,越来越强,越来越是剧烈。
抬眼看看,秋萍苍白着脸,仍是靠在车边昏睡着;韩丰无助得躺在脚下,满身的血污,只有那眼睫微闪,才显出他是个活人;小引眼睛始终未曾闭上,这一刻,却直直的瞪着烟洛,只是木木的不再拥有任何神情。
惊慌,苦痛,脆弱,深深深深的罪恶感觉。不想在这里!真的不想活在这里!好想爸爸妈妈,好想自己在现代那个平凡的身份平凡的家。有没有人能带她回去?有没有人?现在,她真的就快承受不了一切,只想逃跑,或者,干脆彻底的消失!手中的枪茅“当啷”坠地,烟洛迅速得蜷起了身子,一阵细细密密的无法控制的颤抖,使劲的捂住口唇,方敢痛泣出声来。
一阵阵破碎的呜咽再也忍不下调子,高低凄凄凉凉,将一首儿歌熨得失去了从容的味道。外面的歌音渐渐变低;不知何时消散开去。烟洛却是怎么也止不住胸口的起伏,咬紧了牙关,仍是一阵一阵泪如泉涌,直哭得接不上气来,心底满满尽致淋漓的绝望与悔恨,叫沿途枝上的夜枭听了,也站不住脚,“嘎”的一叫;灰扑扑的往远处飞逃。
外面的少年已忍不住探了探身,顿顿却又缩回头来,雪亮的月芒在眼波里头晃晃荡荡,原本就大的眸子似又深邃了一圈。他不以为然地摇头,一抹讥诮不知不觉爬上唇边,不晓得在笑自己,还是在嘲笑别人。马车仍是一路行着,磕磕碰碰的颠荡人心,烟洛哭得再也没有了力气,大脑中的混沌却也渐渐的散了,只是间歇着低声的抽噎。
夜,覆盖了过来,诱惑着人闭上双眼,烫平身躯里无边的疲倦。只是烟洛;却坚决地抵抗着;不敢稍稍入眠。
也不知又行了多久,均匀行着的马车缓缓顿住,那少年探头进来:“小美人儿,这里是个小镇。前面的小客栈有灯,你们先下来休息一阵,我去帮你找个大夫,瞧瞧那个半死不活的小子!”
烟洛一脸警惕的望他,现下却是除了信他也没有别的法子,只得点头:“多谢你了!”
少年明亮的一笑,显然瞧出她的害怕,也不多说。轻巧的一勾手,左右分别掺住了韩丰秋萍,快捷的往前方一个立了风气灯的砖石房子里去。烟洛颤巍巍的扶车立起来,却是一心惊惶,轻呼道:“请,请你等等我!”
少年回转了身来,眼珠子灵活一转,“放心,和我待上一刻,也要不了他们的命!”仍旧去了。
烟洛只得自个儿跌跌撞撞跳下马车,无奈脚步虚浮,软软的似踏在几团棉花上,没几步就狼狈的跌了一跤。只能眼睁睁看着少年头也不回进了店去,狠狠的咬牙,也顾不上自己头昏眼花,爬起来直往那头奔了过去,真的担心迟到一刻,只能见到同伴的被嚯开的喉咙。等她冲到门口,气喘吁吁的扶住门栏站定了身子,却见那少年已经两手空空,登时惶急得快哭出来。
他却轻松得很,对着柜台一个中年男子圆熟的解释:“掌柜的,我们一群人在南边碰到流寇,东西被抢,仆人也被杀死了一个。不知这附近有没有大夫,可以给我那小兄弟治治刀伤?”
那掌柜的中年男人显然对这种事早已习以为常,对他的话居之不疑,一边咒骂流寇狠毒,一边告知这个小镇子里只有一个草药郎中,尚懂一点医术而已,只能请他先过来瞧瞧,如果不成,只能明日再去十几里外的大城。告知了地址,又热心的问:“这位小哥,请问要几个房间?”
少年还未开口,烟洛急急的接口答:“两间!一间房里要两张床,三张更好,另一间房里一个床位就成。”
少年又是一笑,也不争辩,几步过来,没有任何预警的打横一把抱起烟洛,吓得烟洛头脑打结,失声轻呼。少年胳膊不算壮硕,但很有肌肉,又紧了一紧,却欺到烟洛耳边,吹气道:“你以为他们两个,现在还需要床位吗?”
烟洛一双清水大眼,立时瞪得大无可大,所有的恐惧抖颤颤蒸腾而出:“你……”
少年见状,冲她一挤眼睛,黑瞳里冒出几颗调皮的笑泡:“逗你的!他们好好躺在里面呢。”一面说着,在掌柜的惊奇注视之下,堂而皇之的抱着烟洛进了旁边的客房。
烟洛急着挺身探看:小客栈简陋得紧,房里只搭了两张粗糙的床铺,分别歇了韩丰和秋萍;两人都安静的昏昏躺着,看情形,却并不是血肉模糊的死人。终于松了口气,禁不住狠狠横了少年一眼,低声道:“放我下来!”
[大周卷:四十五章 名字]
大夫来了,又走了。
室里一豆青灯袅然,烟洛喂秋萍服下了一颗“清心丸”,轻轻地为她搭了一层粗简的薄被。环顾一下,走到墙角,将那麻布巾子浸湿了,微微拧了一拧,回来韩丰的床前。细心的一点点为他擦拭。高高的额头,浓浓一排黑弧的眼睑,鼻子,两颊,嘴巴,轮廓才刚刚明晰的浅硬的下颚……
丰儿,那个大夫是骗人的,是个江湖郎中,根本狗屁不通的,对不对?你绝对会醒过来,也绝对能再站起来,绝对绝对,能再用你的右手舞那些漂亮的剑花,对不对?你还要陪姐姐快意江湖的,你答应过的,对不对?丰儿你不要逗我,你一向最乖最听话,你不舍得逗哭姐姐的,对不对?
对不对?对不对呢?回答我呀!千万般的问题,通通梗在喉咙,其实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整间屋子却似充斥了凄楚的人声,那么强大沉重的压了下来,似一团积雨的云,转瞬便会落雨成泪。
那个陌生的少年斜靠在一把凳上,一只胳膊压着扶手,撑住了微倾的脑袋,马马虎虎的交叠了长腿,坐姿相当的逍遥——能把一张粗木板凳坐得如同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