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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自己又任性了,从客栈出来,遣回了竹子,自己一人跑来这片城东的荷塘,然后很没形象的坐着发呆,从艳日当空至夕阳西下。钟隐来过,带着特有的出尘清香,他蹲下身平望着她的眼睛,眸中的忧虑不曾藏隐:“清,怎么了?”
烟洛眨眨眼,不晓得如何回答,只得诚实的摇头:“现在说不清,也不想说。”
钟隐默默看了她一阵,轻声哄道:“心情不好,我陪你!”,嗓音柔若春澜,真的预备在她身边坐下。
烟洛想也没想便拦住他,快快的接口:“不必了,钟隐,我没事的,只是想独自静一会儿。”
她的拒绝太过下意识,钟隐似乎有点受伤,润星的眸子深幽了一些,视线无声的在她微垂的轮廓上高低逡巡,过了一会儿,他站起来,一袭浅青倜傥,温谦如竹:“那么别坐太久,水边湿气重。如若有事,记得来寻我,嗯?”
“嗯。”烟洛应了声,冲他扬扬嘴角。钟隐愣了一下,转身去了,子槐走过来,有些个没好气的递过一只红纱银线的花枕。烟洛顺从的接了,抱着柔软的枕,换了一边侧靠着,继续思索。不远处,风中隐隐,也许是一声微叹,她想……
蝉歌渐渐低微下去,水边的夜气缓缓浮涌,玄色薄纱般透明,在一倾圆碧上悄然流动氤氲。烟洛感到些凉意了,抬头四顾望望,蛙声寥寥。揉捏着发麻的脚,一时有些失笑——坐了一个下午,什么都没想明白。不,应该说她不知道该想什么,如何想。
怨恨么?男友结婚了,新娘不是我?似乎不是。他们早就分手了,这酸葡萄酸的没有道理。那么,解脱么?赵大哥作了选择,他单方面的,将他们之间的死结再次系紧。从此她大可以一身轻松,不必再因与别人有了情爱纠缠感觉愧疚。可是说实话,她亦不太快活,只是感觉迷惘。
这么大的事,没有来信,没捎半句消息,赵大哥甚至没有想过要告诉她么,是刻意为之,还是觉得没有必要?他在来信里一遍遍要她“等”,等什么呢,等着柴荣赦免了自己,苏烟洛就可以堂堂正正回去东京,继续作赵匡胤的红颜知己?
是否该去追问个明白?烟洛苦苦的想,过了一刻,自嘲的挑了挑眉。得到了答案又如何?不论什么因由,一切已成定局。他的世界里,不可能有她的唯一。她的自尊中,也容不下他这次的无情。他和她之间,如两道平行线,始终无法交集。
不难受。不会难受。不应该难受。早就晓得他终将成为一代帝王,早就知道他不可能专宠一个女子。所以老早老早,就命令自己不要痴心妄想。可是,爱过他的,爱的很无奈,很不甘心,但是,仍旧是全心全意爱过他的。
曾经,他把她的初见雕成了玉像,他为她费心收集各地的小吃,他为她的病痛急红了眼睛,他放纵她拆散他的墨发。在绚烂的秋山中紧紧地拥抱,在一夜莲香中惊悸地狂吻,他给她的,是宽容温暖宠腻与无尽的情深,她一直接受着感动着,能回报他的,却真的极少极少。他是乱世的英雄,是她来到这时代最初的爱。所以,他深深浓浓的桃花眼眸,她不舍遗忘,亦不敢遗忘,所以,她的誓言就似将她拽住的绳线,她飞得再远,总感觉自己如风筝一般,不可辜负了遥远的线那头的守望。
今日,砰的一声,他忽然剪断了线,为她松绑了。那么简单,他娶妻了,迅速,果断,没有丝毫犹豫,也没有通知她的必要。
原来如此啊。赵大哥,赵匡胤,大宋皇帝,“一生一世一双人”,你给不了!
很好!
夜色渐渐浓了,烟洛低头,浅淡的苦笑一下。余光中,皎洁的月色在不远处拉开一道朦胧的影。心跳轻了,她的浅唤拨动夜弦:“叶橪……”
身后没有窸窣,那人已经走过来,叶橪走路一向都轻得几近无声。烟洛的身上便覆了一层纱披,叶橪顺势躺在一旁绒密的细草上,烟洛一扭头,就看到他枕着修长的臂,沉默的面庞。他的眼睛,却对上了她的,刹那间深而诱惑,他只是深深凝视着她,情浓如织。
“来多久了?”她转眸望向荷塘,有点不好意思。
很久了,从午后至夜晚。叶橪却答:“没多久!”隐约的马蹄车声,瑞王,离开了吧。叶橪淡淡的想。方才她一人独坐,他只能在一旁守护相望。钟隐曾经从他身边经过,温文的脚步毫不迟疑,那一刻,他忽然很羡慕钟隐的坦然。
“叶橪……”烟洛的语气略闷,手指绕着披风的系带,“我今天发现一件事情!”
“什么?”
“女人是自恋的生物,感情是脆弱的玻璃,缘分么,牛皮筋一样,长长短短,敌不过时间,也敌不过距离。”烟洛皱皱鼻子,也学着叶橪躺在草地上,有些自我调侃:“叶橪,女人都有幻想症的。以为自己独一无二,一旦被哪个男人恋上了,那男人肯定一辈子无悔无怨,爱她爱得死去活来舍不得撒手。其实啊,呵呵……”
有意说一些现代的词,不愿让他全都听懂。她其实不善于表达自己的失落。咦,旁边那个人竟然不搭理她,害她由涩笑变成尴尬。要死了,果然最近出师不利,连撒个娇都得不到回应。烟洛伸出手指,不依的捅捅旁边那人:“喂,你……”
冷不丁手边一紧,眼前陡然乾坤大挪移,惊呼中,她已被叶橪屈臂扯进怀里,撞得鼻子有些痛。烟洛想稍微退开些,却听到叶橪的沉沉一句:“洛洛,爱上你的人,都不会变的。”
银色的星芒在微澜的天幕上闪了一闪,赞同一般。那句话似是安慰,也仿佛承诺。烟洛有些耳热心跳,仰头看看叶橪,他的目光却悄悄落在一边。烟洛也不在意,回手轻轻环住了叶橪的腰,小声问:“叶橪,你不是大周人吧。”
她并非疑心,而是几乎确定。叶橪帮助钟隐太过不遗余力,对南唐的成败与否也太过着紧。作为一个大周子民,这么做,无异于卖国叛徒。叶橪虽有自己的怪异处,但是,倒绝不是个汉奸类型的人物。
惑瞳紧缩,叶橪的身体瞬间僵硬了,隔了一会儿,他的手指穿过她的发,一丝一丝,拽出浅浅的浪。他竟答了,风平浪静的:“不错。”
意料之中啊。“今天这么诚实?”烟洛轻笑了一声不看他,腾出手点着他的柔韧的胸部:“难得呢!不瞒我了?”
“嗯。”他哼了一声,几乎在叹息了。
“那么……”烟洛还没说完,那只捣乱的盈白小手却被逮到,十指交握,手心微汗,他把她的小手贴到唇间,热气熏痒:“现在别问!洛洛,过些时候,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好么?”
果然狡猾,诱惑她,打乱她的阵脚。就是还有事瞒着她!烟洛抽出手,腹诽了一句,抬眼去瞪叶橪,眼波绮丽。不期然瞧见他眸中深浅水光,闪着千般情意,丝丝求肯。牵牵嘴角,烟洛没开口了。不论如何,叶橪不愿再说谎,有进步。今天算不算有失有得?复而一笑,她乐天的想,他们还有时间。
金陵的局势,因为太子,倒是越来越混乱了。李弘冀对曾任储君长达十年之久的叔父满腹猜忌,兼之刻薄寡恩的本性,开始大肆排挤残杀,就连叔父在东宫时曾役使过侍者,都欲除之而后快。平日里愈发跋扈骄纵,更惹得街头巷尾议论纷纷,天怒人怨。七月上,李弘翼听说那个曾告过他的京官在城外私自祭奠被自己杀掉的姬妾,怒气腾腾的出了城。于坟地不远碰上以后,竟不管不顾,命人将那京官一通毒打,那人挣扎回去,重伤难愈,三两天竟然也一命呜呼了。
这事哪里捂得住,一发沸沸扬扬,飘进了朝堂之中。李璟本来就因后周一仗满腹闷气,再见儿子如此胡搅,气急攻心,恨得骂声连连,拿起球杖一通狠揍,行了家法。李弘冀对父皇苦口婆心望子成龙的话一句也没听进去,但是老子的一顿板子和真实的威胁却入了心。父皇气哼哼地对他讲:“汝如此行为,吾当复召景遂!”李弘翼一惊低头,眼底凶光顿现。
夏日炎炎,流言纷纷,在市井中流传了千万个版本,几乎个个都是不齿太子的恶霸行径的。烟洛每日做自己的生意,听着便听着了,很少参与讨论。后来了解越多,她越为不安,开始有些担心钟隐的安危了——钟隐既然能轻易迫住这个一朝得势便蛮不讲理的太子,这么长时间,都没来找自己与闲芳轩的麻烦,那钟隐手中的东西,应该是太子极其重要的把柄了。唉,太子此人,会容得这么要命的把柄长期捏在别人手中么。思来想去,总觉不妥。她几乎动念离开了,只要他们离开南唐,钟隐就不需再有顾及,直接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