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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大姑从正门进去,径直到了商娘子院子里才停下,待要去见商娘子,又绕了一段路,从穿堂向后走,到了第三进,沿着粉墙进了一个院子,看见茂盛的紫藤架下,一女孩儿在读书,阳光透过紫藤叶洒在一张温婉的脸上,那侧着的脸极尽贞静、恬淡之美好,水绿孺、艾绿裙,一条荼白纱巾绣着几朵绿萼梅轻飘飘地挂在肩头、飘在臂膀。
“姑娘。”一个穿着绯红衣裳的丫头瞧见了商大姑。
看书的人转过脸,一张鹅蛋脸上,眉眼清秀,看似温婉,却又透出一股子凉气,冷淡淡的,远不及侧脸时的温婉讨人喜欢。
“姑姑。”昔日的谢琳琅、叶小妹,如今已经改名为商琴。此时商琴看向谢大姑,见她戴着自己画出图纸再叫银匠打造出来的钗子,便淡笑道:“多谢姑姑喜欢那粗糙东西。”
商大姑忙道:“姑娘过谦了,我戴着它,多少人家的太太、奶奶向我打听哪里打的,都说好玲珑的心思,竟是比翠环阁里打造的头面还精巧。姑娘慢慢读书,我去寻嫂子说话。”说完,便转身领着丫头去寻商娘子。
商琴手里握着一卷《菜根谭》,正读到“一念过差,足丧生平之善;终身检饬,难盖一事之愆”,手攀在紫藤藤蔓上,看几只黑黄肚皮的马蜂在紫藤花蕊上进进出出,眸子一动,料到商大姑先来看她,必是与她有关的事,于是将书递给碧阑,将头发上粘着的两粒紫藤花朵摘下,便向前面商娘子屋子去,过去了,立在门边,不曾进去,就听到商娘子的哭声。
若是旁人动辄啼哭,商琴大抵会鄙夷那人软弱,但她知道商娘子心智是何等坚定,因此听她哭,便不免有些心疼,自己打了金丝藤竹帘进去,见里头商大姑正拿着帕子给商娘子擦眼泪,便也坐过去。
商娘子哭了两声,便对商琴道:“姑娘,太太、奶奶要见你,你过两日,随着你爷爷奶奶、大姑,去谢家走一遭,去去就回来。”
“知道了。”
商大姑不免又看了商琴一眼,若是她知道自己是谢家千金,虽在商家好吃好喝的,心里也要存了不甘,偏这白白得来的侄女对自己的身世心知肚明,却不争不怨,这叫她实在纳罕。
“……进了谢家,由着你爷爷说话,他说你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你便……”
“我都明白。”商琴拉着商娘子的手,微微低了头浅笑,她是当做商韬在外头生的女儿养着的,谢太太、谢大奶奶如何会知道她?既然知道了,必定是将她看做大管家之女,心里打什么算盘呢。
商大姑笑道:“姑娘到底是个明白人,比那些看着明白实际上糊涂的人好多了。”
“姑姑,前儿我说的买卖,你跟爷爷说了吗?”商琴不肯在谢家的事上多纠缠,到底如何,商略、商韬父子不是傻的,自会替她做万全打算。
“什么买卖?我怎不知?”商娘子擦着眼泪问,她年纪上去了,自然不比当初姿色迷人,但常年吃斋念佛身上的温润宽厚气质却更盛当年,一看便是真真正正面慈心软的人,若非十分歹毒之人,谁肯对她说句重话。
商大姑笑说:“姑娘画了一些头面样子,叫我拿给爹爹看。爹爹看了说很好,但不能跟翠环阁、琳琅轩……”提到琳琅两个犯了忌讳的字,略顿住,“抢生意,免得遭人嫉恨。说叫我拿去给那两家的太太看,合起火来做买卖。虽少赚一些,但求得太平。爹爹说,这原就是姑娘跟我闲来无事倒腾的玩意,能赚几两胭脂钱,就已经不错了。”
商琴上辈子说起来苦,但前半截生涯也风光过,身为状元之妻,也曾见过皇后,得过赏赐,将公侯人家的太太们看遍,因此这几年后上头时兴的首饰是什么模样,她一清二楚,早早画出来,卖个几两银子,也不算在商家白吃白喝,“既然爷爷那样说,那就听他的。”
商娘子笑道:“你们赚胭脂钱也不拉上我,亏得我先前还琢磨你们神神叨叨算计什么呢。”
商琴将话头转到赚脂粉银子上,果然商娘子忘了方才的事,不再啼哭。
晚间到了二更天,商韬才从谢家回来,听商娘子说了今日之事,便安慰她道:“放心,谢尚书又不是糊涂人,怎会叫咱们家的女孩儿去做什么丫头?母亲那般说,不过是觉纸包不住火,叫谢尚书见见姑娘也好,免得日后‘东窗事发’,有人无赖咱们存心藏下姑娘。今日有人点了一出《一捧雪》,查来查去也不知是谁点的。因那唱戏的优伶是理亲王的人,尚书也不敢追查到底,才刚我过来,尚书跟爹爹说话时,还疑心是理亲王受安南伯挑唆,给尚书下马威呢。”
商娘子听理亲王、安南伯这些王侯人家就头晕,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只要咱们无事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21五灵嘉瑞
谢尚书大寿,摆的是十五日流水宴,临到后面,便是不甚要紧的亲戚亦或者有头有脸的下人前去祝寿,谢蕴因此便不亲自去坐陪。
商家拣着这一日送商琴去见谢蕴,一大早,商娘子亲自过去给商琴打扮,将她收拾一番,才泪眼朦胧地放她随着商韬出去。
商琴坐着轿子,随着商韬出了这宅子,走了小半个时辰,先去了商家大宅,在宅子里跟商略、商老太太、商大姑见了,又随着他们一同去谢家。
商略、商韬父子二人骑着马在前面领路,后面几台轿子跟着。
商琴坐在轿子里,微微掀开帘子向外看外头的商铺,暗暗琢磨着日后出路,忽地对面路过一顶蓝布轿子,那轿子里也有人向外看。
商琴恰对上那人眼睛,心里吓了一跳,面上不显,仔细将那人看一遍,见那人生得一双桃花眼,鼻梁高挺,恰就是原以为不会再见的薛燕卿。
对面轿子里,雪艳本看见商略、商韬亲自领路,便细细看是谢家哪位出行,看见一双似曾相识的狭长眸子懵懂地看他,搭在窗边的手不禁握拳,慢慢松开手,却是在轿子错开最后一刻,对那人展颜一笑,等错过了,便放下帘子,眸子快速转动着,闭上眼,不禁回忆起上辈子静谧美好时光,“谢琳琅——”无声地吐出这个名字,雪艳心中有恨又有留恋,毕竟,这一世,若真正的谢琳琅在他身边,如今他就不会落到这地步。原本还有些狐疑傅惊鸿说谢蕴像是活了两辈子的话,如今亲眼见到谢琳琅人在谢家轿子里,他再也不疑心那话,不禁庆幸自己早先小心谨慎,不曾惹人怀疑。微微一笑,心里又打起了算盘。
不说那边雪艳误将商家轿子看成谢家的,但说商琴也放下帘子,心里狐疑那人怎又出现?看那轿子精致,微微开了帘子便是熏人香气,想来……不是正经人。转而又想那人要对付的是谢家,与她何干?便不去细想。
进了谢家角门,商老太太、商大姑先去跟谢太太、谢大奶奶说话,商琴下了轿子,随着商韬、商略向谢蕴外书房去。
“四姑娘怎来了前院?”一个七八岁的幺儿上前问。
商琴微微转头,那幺儿忙打自己个嘴:“哎哟,小的该死,认错人了。”
“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商略心里很是满意,不需要什么人证物证,商琴人站在这,但凡不是个瞎子,就能看出她是谁家姑娘,“先在这等一等,待我跟老爷说话去。”
“是。”商琴答应着,见商略年过六旬,却很是硬朗,虽不如她记忆里的谢蕴儒雅斯文,但别有一番清癯气质。
商略进了谢蕴书房,见谢蕴还在为那一出《一捧雪》气闷,便上前道:“老爷,太太、奶奶要见商韬养在外面的姑娘,商韬今日领了那姑娘来跟老爷拜寿了。”
谢蕴正皱着眉头心气不畅地作画,挥手道:“领去给太太、奶奶们看去。”
商略跪下,“还请老爷先看她一眼。”
谢蕴手中的笔一顿,待要说两句气话,又忍住,为给商略一些颜面,便道:“领进来吧,见就见,何必跪在地上。想当初谢家祖上只是山东一小小县令的时候你家祖宗便跟着我家祖宗,两家这么多辈的交情,早已是不分彼此。”
商略口中说着是,便出门,打了帘子叫商韬领了商琴进来。
谢蕴正要开口叫小厮传话叫谢太太拿多少东西给商韬之女做见面礼,一抬头,便愣住,只见面前站着一个鹅蛋脸的秀丽女孩儿,那女孩儿承袭了谢大奶奶的高挑白净,脸上五官,却又分明像是谢家的,竟是与谢璎珞、谢玲珑姊妹有五六分相似。
“尚书大人纳福。”商琴行了个万福,姿态标准的很。
清脆却又略显冷淡的一句纳福吐出,谢蕴冷着脸问商略,“这是怎么回事?”
商略、商韬跪下道:“老爷,此事说来话长。”
谢蕴嘴角鼓动,终于咽下一口恶气,问商琴:“多大了?叫什么?可是……在籍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