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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情思千丝万缕,岂是说斩断就能斩断。她出嫁前夕,冥山行宫中,他踏着孤影而来,原是心怀怨艾,面对病弱不甚的她,他放下了所有,包括身份、尊严、骄傲,只为了做最后的挽留。可是她心性也是倔强,对他唯有冷言冷语。
崇华殿上,她掷碎凤来仪绝然离去,他已隐隐感觉,也许他与她之间穷尽此生,都已无法挽回。远嫁的仪仗逶迤千里,最终消失在充泪刺痛的眼眶中。
“她心性真真倔强,那时,我最恨的就是她的倔强任性,她明明知道我对她的感情,却非要说出绝心绝意的话来伤我的心,也伤她的心… … ”
回想当年,十六岁时的她身着红茜纱嫁衣,臂间挽着宛如云霞的金色披帛,恍若天人仙子,累累白玉珠珞下遮掩下的面容,朝他嫣然浅笑。经历那么多曲折,他终于能将她拥入怀中。她是他此生的最爱,可是不得已,“当年,我让她屈居侧妃的位子,尽管有些缺憾,可是相信此情比金,只要她留在我身边,终有一日可以补偿… … ”
那晚,礼节己成,只欠花烛。他离她,仅仅是一步之遥,然而,谁会料到那短短一步埋着一生错失的隐痛。
前一刻,她还身着嫣红的嫁衣躺在他怀中,莞尔浅笑,* *俏妩,她的美唯为他一人而绽放。而下一刻,她却披着同样嫣红的嫁衣,含恨隐泪地一步一步地远离了他,走向另一个男人。可是他,却无能为力。
前一刻,他是她名正言顺的夫君,十指交握着写过合卺帖,通明如炬的龙凤双烛下,盟誓白头之约。而下一刻,他却成为她的皇兄,她是宜睦公主,他握着她冰凉毫无温度的的手,亲自将她送上北奴迎亲的凤舆。可是他,却无能为力。
前一刻… … 下一刻… …
人生有无数种可能,只是对于已经错过的没有如果。
“我那时绝望地想,也许有些东西错过了,就是永远的错过了。”
当年,她走后,他朝着晦暗浑浊的苍空嘶声大喊,气血剧烈翻腾,登时想要跃上一匹马去将她追回。可是,身后密密麻麻跪满了人影,乌云般黑压压,黑压压得像是他肩上背负的责任,那份沉重的责任迫使他不能冲动,也不能任意妄为,那刻握紧缓绳的手,终于虚弱地瘫软下来。
一袭嫁衣嫣红如血,轻盈如云的尾裙长摆委地,缓缓地曳过十里猩红锦铺成的红毯,她每走一步,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满地锋棱尖利琉璃碎屑上,而那热烈到茶靡的红色是从她足下流淌出,才会有如此惊心动魄的颜色。
“国仇家恨若是压在一名将士的剑锋上,是虽死犹荣的骄傲。可是要压在她一袭嫁衣之上,又要她情何以堪。”
玉笙直直地跪在地上,光洁的地面上映出她木呐得如同泥塑的脸。空寂靡丽的宫室中,唯有奕槿绝望而悲矜的声音,带着毛糙的沙哑,一声一声像是粗砺地割着心弦。现在的他不是东胤皇朝年轻的帝王,而是失去此生挚爱后悲拗欲绝的男人。
“皇上… … ”她嚅嗫双唇,瞪大通红的眼睛,看着与生俱来就让人仰视的男人,她不知道说什么。他就像羽翎绚美华丽庞大的神鸟,消磨尽了令人逼视的璀璨光芒,颓然地耸拉着一双垂天之云的翅膀,渐渐地陷入俗世悲哀的烟尘中。
须臾,奕槿恢复冷静,出人意料地伸手虚扶,让玉笙起身。
他的眉心透出深刻的倦意,闭眼喃喃道:“朕什么也不问了,这九年来,她究竟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事?朕都不问了,最重要的是现在颜颜终于回到朕身边了,这就足够了。”
“九年来,小姐的确是在怨你!”玉笙鼓起勇气,蓦然抬头直视奕槿。
“先北奴王对小姐很好,但是小姐对他一直冷淡,就算当年怀有他的子嗣,也不见小姐对他热络起来半分。”
空气如熔岩般黏稠,此刻起了一丝轻微的变化。
“小姐说过,感情于她是先入为主,而不是后来居上… … 所以当年北奴王对小姐掏心挖肺的好,小姐也是不爱他… … ”玉笙低垂着头,胸口鼓点般的一阵胆战心惊,刚才的勇气像是耗尽了,紧咬着双唇,细如蚊虫道:“小姐对皇上的心若是死了,也就不会有怨了……”
爱恨同源,无爱亦是无恨。
“朕知道了。”奕槿淡然说道,扬手抵住前额,手掌的阴影覆住挺拔的眉骨清俊的双眼,令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
奕槿似是不在意,背朝她挥挥手就让她下去。
“奴婢告退。”玉笙轻声道,收敛衣衫,屏息退出去。
她悄然走出窒闷的宫殿,抬首看着成片宫殿的屋脊如同山岳延绵起伏。夜愈深,仿佛一切都要被消融在无尽的夜色中,寒风带着某种猛兽的腥气,冷冷地贴着头皮剐过,一片渐欲朦胧灯火幢幢中,像是有什么正蛰伏着,蠕动着,居心巨测。
高耸的宫墙,错杂的枝娅间,漏进来的月光清白森然。她将手慢慢地探向耳后,“哧”地轻轻一撕,削修指尖拈着一张物什薄如蝉翼。斑驳昏螟的月光下,立着一道清丽孤挑的身影,一头柔魅长发迎风吹散,扬起的发丝间隐约闪出一缕幽淼的眼神。
颜倾天下by凌千曳(第二部80…86)
颜倾天下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3
遽然间,一帘垂落的玉珠如雨中梨花被无风打散,清虚子的声音,透着倦意,如同摆渡时漾开的圈圈波纹,凭借内力悠悠地度了出来。
第一日。
“素魇之毒,无药可解。不知世上是否还另有高人在?但本道医术仅止于此。此间生死,唯有尽力一试。”
“朕说过,只要她活着,朕不惜任何代价。”
奕槿的身体僵**直,恍若一尊俊美英挺、却毫无生气的玉雕,一字一字坚定地说出。
第三日。
“就算本道此刻能救她,她亦是活不长了,今后无多的时日,也要靠着药物续命,日日忍受素魇噬心噬骨的痛苦。”室内一直贯穿着清虚子悠绵如水的内息,一声哀叹沉沉,如同流水霎间冰凝着覆上心头。
“只要她活着,朕不惜任何代价。”
第六日。
“此药甚毒如烈马难以驾驭,剂量若少对体内素魇是助纣为虐,她必死无疑。剂量若多,一旦药性反噬,就会损伤心智,她就算能清醒,心智也将形同幼女一般。”
“只要她活着,不惜任何代价。”
整整六天的水米不进,奕槿高俊的身躯中透出疲乏,双唇干裂翘皮,眼眸也不如往日如皓月般清朗明辙。
随身伺候的内侍皆是神色惴惴,却是谁都不敢劝一句话。服侍过两代帝王的浊公公亦是心明,但凡事涉娉妃颜卿,旁人是连半句话也不敢说。于丰熙帝而言,是浣昭夫人,于轩彰帝而言,是颜卿。
奕槿坐在床榻旁,宽大的掌心完全包裹住她的小手,她的左手腕内侧有一道深褐的痕迹,想必是她当年拒婚时割腕留下。奕槿眼中满满是疼惜,时隔多年,那道疤痕依然清晰,她当初到底割得有多深,她对他的绝望和怨恨到底有多深,她真真是性情刚烈的女子,对自己都能这般狠心,他的唇不自主地温柔覆上那道痕迹。
她神情恬静,容貌娇妍,若不是面色和双唇是咄咄逼人的苍白。他会认为她正安然睡着,在他温煦如春光的眼神中安然睡着,他将她微凉的手紧贴住自己的脸,他要看着她,他要她看着她醒来,他要她明眸中的第一缕目光能落在他身上。
她将头软软地靠在一侧,素白寝衣微微敞开的领口,隐约可见里面轮廓细致的锁骨,浓密的墨丝下露出一段纤细的脖子,几缕发丝拂到她温润细腻的鼻尖,说不出的娇柔俏妩。一袭素颜的她,依然是十六七岁时的模样,宛如一朵纤弱洁白、不染纤尘的花,就这样伶俜孤洁地开着,无论是迎风欲折的娇弱,无论是花瓣下细刺的倔强,都同样的令人心摧。
奕槿伸手,温柔地为她将那缕发丝捋到耳后。情不自禁地.指尖流连过她的面庞和脖颈,双眉和眼脸,还有鼻梁,驻留在她苍白柔软的唇瓣上。
颜颜,你为什么还不醒。奕槿凝视她,俯下身,他清凉的薄唇将要覆上那双苍白的唇。不着意间,鸦翅般的睫毛微地轻颤。
奕槿看到自己的身影遵然映在两汪若清潭泠然的双眸中。
“颜颜!”变槿登时喜极,喉间发出的声音竞有些嘶哑。
“你终于醒了!”
她悠悠转醒,直感觉头疼欲裂,唇齿间充溢着汤药苦涩异常的气息。时间如浮光掠影自脑海中依稀闪过,仿佛经历了一场无尽梦魇的折磨。再次醒来时,整颗心好像是被骤然掏空,那种空空荡荡、无所归依的感觉令她身上猛然一阵抽搐似地发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