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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收了神狷作坐骑,风梧公子真是盖世英雄啊!”围观众人见黑衣飒爽,白毛威严,忍不住大声喝彩,就连季宁想要谢过救命之恩,也一时插不了话。此刻他已经认出来,这个收伏狷兽的黑衣人,正是若干年前在交城结识的少年风梧。时过境迁,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此时的风梧面貌成熟了许多,金色的眼眸流光溢彩,宛如神像一般俊美威严,与当日自卑暴烈的少年判若二人。低头看了看自己肮脏破烂沾满血迹的衣衫,想想这些年来自己外貌大相径庭的变化,季宁明白风梧为什么认不出自己,却也并不想说破。
“既然收了这个畜生,在下就此跟各位别过了!”意气风发的青年也不从狷背上下来,只是朝众人拱了拱手,“山长水远,后会有期!”说着哈哈一笑,驾驭着狷兽腾云驾雾般消失在狷之原深处。
“说走就走了?”有人看着风梧的背影奇道。
“人家是巴巴地去伊密城看望心上人啊,怎么会不着急?”另一人笑道,“从西边沙漠里穿越而去,岂不是像天上掉下来一般让人惊喜?这样的英雄少年,换作什么姑娘都会心动啦。”
“咦,这个人受伤了?”失去了瞩目的焦点,终于有人将正眼落在季宁身上,“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在这里?”
“你们……是商会联盟的吧?”季宁半伏在地上盯着这些水手打扮的年轻人,奋力让自己的声音响亮一些,“能不能带我们……回去南滨?”
那几个年轻水手都是因为听见狷吼,好奇风梧的举动才大着胆子奔过来观战,本身并不是能做主的人。此刻见季宁蓬头垢面,奄奄一息,面上都露出了犹豫的神色。
“乐记商号和你们是联盟吧……”季宁伸出手,蘸着自己腰间伤口的血在地上画了一个符号,“送我们回去,他们会付钱……”
“子午花!你是乐老板的朋友?”几个水手见了季宁所画的符号,俱是一惊,“我们正是商会联盟的,这就带你去见老板!”
“还有我妹妹……”季宁见几人已经小心地将自己抬了起来,慌忙提醒。他自己也有些吃惊,不过是孤注一掷地画出当年乐绿夫人教给他的符号,想不到过了这么多年也能如此有效。他却不知道,这种神秘的符号中早已注入了念力,若非执念之人的同意,其他人就算认识也根本无法绘制出来,因此被称为“报恩符”。乐记商号数十年间送出的报恩符,统共不过两三个。当日季宁慷慨解囊,赠与乐绿夫人重振商号的路费,却没想到在自己山穷水尽之际,能获得如此的回报。
水华仍然站在原地,似乎只要没有人来引导,她就永远不会移动分毫。季宁惟恐她心存恐惧,不敢让旁人碰她,挣扎着下地,亲自拉了水华的手走到停泊的商船上。
商船老板是乐绿乐绵的朋友,此番冒着禁海令从遥远的西方大陆运送货物到云荒贩卖,对待季宁十分热情。吃饭疗伤,沐浴更衣,季宁安排水华歇下后,终于可以放松地躺在船舱里舒适的床上,再也不用担心每天晚上都要经历的生死劫难。回想这一路上的艰辛,仿佛在地狱里翻滚了一遭,只觉此刻海水的颠簸都是生存的幸福。
商船载着劫后余生的人绕过西荒的沙漠,向着富庶的云荒南岸海港驶去。而与此同时,一头狷兽正驮着它的主人穿越狷之原和茫茫沙漠,在空寂之山作为背景的云荒历史上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苍平朝清越十九年,帝以弱冠之年,降狷兽,渡绝境,一剑服沙盗千余。伊密统领骏鹏献城,结为异姓兄弟。帝业自此始。”
从商船老板口中得知,玄林自被朝廷重任为镇海提督后就一直在距离叶城一百里的沙头堡驻守,守卫云荒这座最繁华富庶的港口城市。由于战事频繁,加上叶城正是通往帝都伽蓝的惟一门户,各个商号都将重心移到叶城之内,凭借叶城四周的大量驻军保证人财安全。
行船一月,叶城终于遥遥在望,季宁带着水华在距离沙头堡不远的一处偏僻海滩登陆。行走在岩石嶙峋的石滩上,远望着高丘顶部帅旗飘扬的炮台,季宁闭了闭眼睛——所有的威严和庄重下,不知道掩埋了多少微尘的苦难。而他,就是一粒微尘。
玄林几乎是一听见禀告就快步奔出府门的,却在距离季宁和水华三尺远的地方生生停住,落在水华身上的目光无比苍老。他试着向水华伸出手去,想将女儿揽入怀中,水华却满脸戒备地后退了一步,脖子因为紧张而绷直。
“除了我,她不让任何人靠近。”季宁低低地说着,拉住水华的手往提督府内走去,避开了玄林的眼神。
“我派去服侍水华的仆人带回了墨长老的信,我全都知道了。”玄林一边说话,一边不断尝试着接近水华,终于让她不再那么惶恐抗拒,或许是因为父女的天性,玄林已经可以把水华的头轻轻靠在自己肩膀上。他缓缓地拍着水华的肩头安抚她的心神,良久才对一旁默然而立的季宁淡淡道,“季宁公子能把她送回来,我终究是感谢的。”
季宁知道,玄林自恃身份,心中的怪罪不肯摆到明面上,如此不冷不热的话语实际已到了容忍的极致。
“水华食欲不振,易受惊吓,睡觉的时候最好有人看护。”季宁眷恋地凝视着水华,知道离别就在眼前。
“她是我的女儿,我自然会悉心照顾。”玄林只是爱怜地看着女儿的脸,并不看季宁,“季宁公子就不用担心了。”
“我此去之后,会四处寻访名医,力求将水华治好。”季宁说到这里,捕捉到玄林皱眉不耐的神情,孤高却又凄然地一笑,“大人或许不满季宁无痛悔谢罪之辞,然回思过往,季宁虽有差错,却实不如大人之错上加错。此番我九死一生护送水华归来,只是凭着一颗深爱水华的心,并非赎罪,也并非就丧失了和水华在一起的资格,这一点,希望大人能明白。”
“这番话,真是闻所未闻。”玄林一贯平稳的语气波动起来,好半天才按捺着怒气道,“好一双看透世事的清眼,好一身消磨不去的硬骨!既然如此,公子请便吧!”
“哥哥……”就在季宁转身欲去之际,忽然听见水华模糊的声音,他忍不住回过头去,却只看见水华仍然呆呆地用她空茫的眼对着地面,脸上仍旧是那片令人绝望的漠然。
原来她呼唤的是残留的记忆中那个深爱的哥哥,却不是现在站立在她面前心如刀割的季宁。季宁意识到这一点,咬牙跨过脚下的门槛,挺直着脊背一步步走出了提督府的大门。
走在堡外的砂石路上,季宁只觉自己强撑的傲气和力气顷刻都散了架,脚下一软跪坐在地,一口血便呕了出来。昏沉间心中一片茫然,季宁只是呆望着远处海岸线上飞翔的海鸟,困了就在沙滩上和衣而睡,只愿自己一觉醒来,便什么烦恼都遗忘得干干净净。
迷迷糊糊中,他听见有人在远处惊喜地叫道:“季宁,我来接你了。”关怀的语调就如同天籁一般悦耳。
下意识地张开眼睛坐起来,季宁渐渐认出了那个骑马赶来的人影:“乐绿夫人?”
“若不是你当年赠的那十五个金铢,我还困在交城不知如何是好呢。”叶城乐记商号的后宅里,乐绿夫人看着季宁,笑意盈盈。
“多亏夫人还记得。”商号请来的医士在一旁写药方,季宁捂在被子里感激地笑道。
“都认识这么久了,跟我客气什么?”乐绿夫人说到这里,眼中微微泛湿,“倒是你这些年都做了什么,怎么搞得这样……一身是伤……瘦得连人形都没有……大夫说幸亏你命大,换作旁人早死了几次了……”
“别担心,我不会死的。”季宁微微笑了一下,忽然转头看着医士在一旁吩咐商号的小伙计抓药,“不要用太贵的药材,我……没有钱……”
“看你说的都是什么?”乐绿夫人赶紧打断了他的话。以前的季宁何等超然潇洒,现在虽然同样宁定,太多的磨难还是给这个月光般淡然的人打上了烙印。乐绿夫人转头偷偷抹了眼角的泪,口中笑道,“还记得你以前给我们交的十五金铢定金么,我们违约就该双倍返还,加上你后来又资助我的十五个金铢,你就在乐记商号复兴时投入了四十五个金铢的份子,现在这笔份子随着我们商号的发达,早就翻了十倍啦。”乐绿夫人掖了掖季宁的被子,笑道,“所以你现在虽然说不上是富翁,看病吃药总是不用愁的。只要乐记商号不倒,你以后的生活就绝对没有问题。”
“这……不行,我怎么能……”季宁吃了一惊,忙不迭地推辞,门口却有人笑道,“不好意思么,那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