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颤抖着伸出染血的手,季宁抓住那颗珠子,使劲往嘴里塞去。他努力地吞咽着那颗珠子,伸手捂住嘴压制住自己的呕吐感,几次直起脖子,才终于把那颗珠子吞了下去。
“等我……复活……”季宁忍住珠子劈开食道直钻心脏的痛楚,向着目瞪口呆的墨长老和小萌吐出这几个字来,终于力竭地倒在地上,断绝了呼吸。
十六、旅人之墓
灵魂似乎被不死珠发出的光线切割粉碎,化作点点滴滴的雨露,滋润着千疮百孔的身体,让受到损害的部分慢慢愈合。季宁虽然沉浸在黑暗中,却隐隐约约地感觉得到身体内部发生的一切。
睁开眼睛的时候,季宁发现自己直挺挺地躺在伙夫房的炕上,小萌正伏在桌子上打瞌睡。他一时有些恍惚,挣扎着坐起来,胸腹间仍是作痛,却渐渐有缓解的趋势。
“呀,你活了?”小萌听见响动,睡意朦胧地抬起小脑袋,眼神却蓦地亮起来。她跑到季宁身边,好奇地摸了摸他,确认原本冰冷僵硬的躯体重新温暖柔软起来,半晌才吐了吐舌头:“好厉害。幸亏爷爷没让牢营里的人把你埋了。”
“牢营里的人知道了?”季宁一惊。
“是啊,你刚死不久,他们就来了,就像算好了一样。”小萌似乎还有些后怕,“他们翻弄了你一阵子,才确认你死了,打算拖去埋掉。爷爷只好请他们去喝酒,说把你的尸体留给我们去喂神鹰,他们才走了。”
看来果然是骏鹏要致自己于死地。季宁黯然地看着窗外惨淡的日光,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天,夜晚又要到来了。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叫爷爷。”小萌说着,跑了出去。
季宁挪动着有些僵硬的腿脚,走出伙夫房,正看见院子角落里黄澄澄的蜜瓜。在空寂之山泉水的浇灌下,不过十来天,那些蜜瓜种子就发芽抽藤,开花结果,如今就连熟透的瓜儿都因为无人采摘而快要烂掉了——不过十来天,他自己就如同这些蜜瓜一样,耗尽了自己的一生。
耳边似乎又响起了水华清脆的声音,熟悉得犹如在耳畔:“我在想,如果用这泉水浇灌摩天草,还不知道会长成什么样子呢。不知会不会真的让摩天草长到云端里面去,我们就可以顺着摩天草上天啦。”水华,季宁心头默念了一声,稳住自己的步子——我原本以为真的可以带给你光明的天堂,却没有料到,让你陷入了黑暗的地狱。我造的孽,只能我来赎。
推开厢房的门,季宁走进了水华的房间。水华没有多少饰物,梳妆台上只放着一把木梳子,齿缝里缠着一根黑而长的发丝。季宁轻轻地拈起那根长发,按在胸口,试图平复心底的绞痛。
取出水华平日放在柜子里的一袋摩天草种子,季宁走到院子正中的水井边,转动辘轳,从井水里提出一只水囊来。为了保持空寂之山泉水的新鲜不腐,季宁平时都是把这袋珍贵的泉水浸在井水之中。水华洗眼所费不多,此刻水囊里还有大半袋泉水。
正收拾间,墨长老已和小萌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看到季宁,墨长老叹息了一声:“我已经确认,牢营那边已经将你作为急病死者往刑部呈报了。看来那些害你的,果然是官府的人。”
“水华还在骏鹏的手上,我要去把她救出来。”季宁看了看天色,面上浮起坚毅的神色,“今夜就去。”
“你怎么救?”墨长老看着季宁瘦削的身体,疑惑地问,“要我们帮忙吗?”
“我不能让你们也去官府涉险。”季宁看着善良的老人,摇了摇头,“不过,如果长老能为我们准备一些干粮饮水,季宁感激不尽。”
心急如焚地熬到三更,季宁走出了驿馆大门。此刻整个伊密城都已熟睡,空荡荡的街道上没有一个行人。季宁快步穿越并不大的伊密城,很快走到了统领府的外墙边。
解开褡裢,季宁将满满一兜的摩天草种子洒在墙根下的泥土里,然后拔出水囊的塞子,将囊中空寂之山泉水全部浇灌在那些枣子大小的神奇种子上。
顷刻之间,摩天草种子们纷纷绽裂开来,在寂静的黑暗中发出轻微的毕剥声,听在季宁耳中分外清晰。他定定地注视着那些平日只需一点点水就可以迅速生长的摩天草,无法确定在这么多带着魔力的泉水浇灌下,它们能够产生怎样的奇迹。
绿色的藤蔓迅速从吸饱了水的种子中抽发而出,如同扭动的青蛇,一寸寸地向着天空伸展而出,而巨大的根系也在泥土中不断向下延伸,贪婪地不放过任何一滴渗透在土壤罅隙中的水分。季宁耐心地等待着,看着一束束藤蔓互相交缠攀援,搭上统领府的墙头,向着府内无声无息地扩展。这些原本就生命力惊人的摩天草,此刻仿佛失却了创造神造物的初衷,脱离了植物正常的轨迹,疯狂地生长着,抛开一切,只是一味地变得更粗,变得更长。
眼看着那些原本细嫩可食的藤蔓越来越粗大柔韧,结实得如同山民攀援的绳索,季宁抓住这些藤蔓小心地爬了上去。当他成功地坐在统领府的墙头时,他耐心地把几根不听话的藤蔓拧过来,缠在墙头的树枝上,迫使它们扭过身子,将仍旧不断新生的枝叶覆盖在统领府内。
顺着一根摩天草滑落在墙内,季宁凭着记忆往昨日水华所在的房间走去。他怀中的手帕上撒着迷药,手中攥着短刀,这些就是他惟一可以倚仗的武器。虽然迷药效果不知如何,刀法也乏善可陈,但季宁真正凭借的已经不是武器,而是罔顾生死的勇气。幸亏伊密城一向民风淳朴,几乎夜不闭户,统领又素有威严,是以府中反倒不像其他地方的大户人家有巡夜的家丁,就算门房处有值夜的家人,也早已昏昏欲睡,让季宁暗称侥幸。
黑暗中忽然传来一阵细细的歌声,让季宁心头一惊,隐身在花丛之中。等了半晌,不见任何动静,他才偷偷地转出来。走得近了,季宁分辨出那歌声竟然以前听过:
“哥哥,你别忘了我啊,
我是你小小的沉香。
如今我守候在这寂寞的窗前,
看星星消失了光亮……”
这歌声低而含混,带着怯怯的哽咽,却让季宁浑身一震,几乎要飞奔而去——他没有听错,这是水华在唱歌!夜阑人静,她为何还不能安睡,究竟还有什么苦痛在折磨着她?
猛地看到水华房门上垂挂的铜锁,季宁心头大痛,骏鹏此举,真的是把水华当作一个疯傻的禁脔来对待么?他徒劳地看着那结实的铜锁,无奈去推窗户,却发现被人从里面用木销插住。
掏出短刀从窗缝里插进去,季宁想要将木销割断,却探不到位置。豆大的汗珠一滴滴地从他额头滚落,砸在窗台上似乎都能听见“夺夺”的声音,可是他仍旧无法打开那扇看似脆弱的木窗,只怕响动大一点,会惊醒府内之人。
身后有什么东西蓦地触碰到他,把季宁惊得几乎跳起来,蓦然挥刀转身,却发现是一条摩天草的藤蔓蜿蜒而来。看着这些游蛇般在府内蔓延的植物,季宁心念一动,抓住一条新发的细小分枝塞进了窗缝中。
仿佛是被夹住了尾巴的小动物,那条生长受限的藤蔓不断簌簌抖动,挣扎着长大,竟然将木制的窗扇顶得吱吱作响,窗缝也被撑得越来越大。就在摩天草快要把两扇窗页生生顶脱的前夕,季宁从窗缝里伸手进去,拔开了插销。
“啊……”窗户忽然打开,屋中的人惊骇地低呼了一声,越发地瑟缩到床角去。
“是我,哥哥。”季宁生怕水华叫出来惊动他人,赶紧跳过窗户,无奈地寻思用带了迷药的手帕捂住水华的嘴。
然而他的声音就是最好的镇静药物,水华果然不再出声,只是当季宁伸手抱她的时候,怯生生地重复了一句:“哥哥?……”仿佛想要再次确认来人的身份,却歪着头满脸迷惑,似乎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听“哥哥”的话。
“是我,我接你回家。”季宁忍着心里的痛,伸手把水华凌乱的衣衫整理好,抱着她从窗户里翻了出去。回头一看,方才那株藤蔓已然侵入了整个房间。“不要出声。”季宁轻轻掩住了水华即将张开的嘴唇,见她果然乖乖地不发一声,庆幸她看不到无数藤蔓在月光下侵袭宅院的诡异景象。
用腰带将水华紧紧缚在背上,季宁手脚并用抓住摩天草爬出了统领府。当他喘着气爬到墙头时,回头一看,不禁大吃一惊:此时此刻,整个统领府已经完全淹没在摩天草的海洋里,柱子上攀援的,房顶上盘结的,地面上匍匐的,都是那些无声无息的绿色植物。它们交缠成网,遮蔽了整个统领府的光线,让那些熟睡的人们即使天光大亮也依然以为是暗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