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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线向下看到少年的尸体时,他的脸上根本没有表情了,只留一片煞白。灰衣男子给洛绎一种极其熟悉的感觉,那微带佝偻的身子和唯唯诺诺的眼,这些代表什么,洛绎再清楚不过了。
——树下的那个“伪物”不是我收回来的,是教主亲自带他上山的,曾经是七星剑门下的一员。你发现了吧,他的气质最像“他”……
那也是“伪物”。
事实上,无论是那名少年、男子,包括现在的他,通通都是过去那个“洛绎”的“伪物”。
风锁云看到灰衣男子,似乎略带疑惑地思索了一番,他的目光在男子和少年的脑袋上游弋了一阵子,像是突然记起什么而慌张起来。风锁云紧紧挨着洛绎,声音惶恐而颤抖,像是个怕被抛弃的小孩,语无伦次地解释着,乞求着父母的原谅。
“洛……绎,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这、这些都是伪物,是亡夫人带给我玩的伪物——原谅我、洛绎,那时我太想你了……太……寂寞了啊……”
红衣青年的声音开始哽咽,大而斜飞的丹凤眼中一片氤氲雾蒙,洛绎看着这样的风锁云,心中一片悲哀。
不值得啊,风锁云,根本不值得,错的根本就不是你。
见洛绎没回应,风锁云似是越发着急了,他的脸色蓦地苍白一片,压着嘴低低地咳了几声,那闷在胸肺间的咳嗽像是有兽在咆哮,听起来骇人无比。强烈的不安袭上了洛绎,他看着风锁云把手放下,嘴角手心一片鲜红。
怎么回事——!?
洛绎慌张地为风锁云切脉,风锁云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异常,用那只没有被学染红的手小心翼翼地抓住洛绎衣袍的下摆,语气虚弱而执拗地说道:“洛绎,原谅我、原谅我好么……是不是他们都不在了,洛绎才会原谅我呢……?”
说到最后,风锁云轻轻侧过头去,狭长的丹凤眼瞥向远处的灰衣男子,语句间尽是嗜血和杀意。
“我原谅你!”洛绎脸色苍白地大叫:“我原谅你了,所以你别动,乖乖地别动……”
就在刚刚,洛绎惊恐地发现,对面那人那将近油尽灯枯的身体。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啊!明明、明明之前还好好的——眼前的风锁云像是几天几夜不吃不喝不眠……等等,不眠?
“所以我说了,风锁云很在意你,咪嗦,太在意了。”熟悉而缓慢的声调子啊耳边响起:“攻略告诉你了哦咪嗦,风锁云一直一直在守着你,无论白天。还是晚上咪嗦。”
洛绎响起之前攻略一本正经对他念的行程表,才发现里面所包含的信息是何等残酷。
“你……”洛绎的声音开始发颤,他想要对着对面的那个人大吼大叫,声音却堵在喉间发不出来:“你都不睡觉的吗……!?”
风锁云炸了眨眼,他小心翼翼地将头凑到洛绎的肩窝,见洛绎没有反对便安心地靠了上去,放松了身子。
“睡不着呢,洛绎……只要一想到你会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消失了、不见了,我就害怕得完全睡不着……”
洛绎的喉咙一紧:“……我不会消失。”
“我知道,我说服过自己了……但我总是忍不住去想,这是一场梦,睡过去醒过来就什么都没了……”
风锁云像是为了确定洛绎的存在般用手环上洛绎的身体,用力圈住却不敢将力作用于洛绎身上。洛绎用力抓住风锁云的胳膊,低声吼道:“风锁云,你看看我,看看我,我就在这里!”
“我知道,我知道。”风锁云一边嗫嚅一边抱着洛绎颤抖:“可我就是……害怕啊……”
最可怕的不是无望,而是给了希望后,再赠予绝望。
洛绎的脸色变幻了数次,最后妥协似地叹息一声。大腿揪起他家那只永远长不大的死小孩,直视对方迷茫的目光。
“现在,回房!”洛绎一字一顿,近乎咬牙切齿:“老子陪你睡!”
70、番外 伪物
他一向是一个懦弱的人。武功不高,长相平凡,性子说好听一点就是温和老实,难听一点就是软弱可欺。因此,即使作为大师兄,同辈的师弟师妹们没一个看得起他,“大师兄”向来是他们使唤他的名目。
他也曾感到委屈过,也曾小小的抱怨过,但只能换来一身取笑,至于反抗,他是万万不敢的。久而久之,他已经习惯于唯唯诺诺的姿态了。
因为魔教频繁的运动,武林中的气氛日益紧张,各正道门派聚集举办了武林大会。最后选出的武林盟主还是很有能力的,针对魔教作出了种种部署,虽说不能将魔教斩草除根,但一定程度上遏制住魔教的扩展。
然后有一天,盟主给他的门派里下达了一个重要任务:混入魔教总坛,窃取情报——这任务说白了就是送死。“紫霞雾,碧玉水,极乐林,奈何桥,须臾山,黄泉,神木,六道,此之谓轮回。”这句口诀只要是行走江湖的都知道,要想进入轮回教的总坛须臾山,首先第一道“紫霞雾”就可以令无数人铩羽而归了。再来,轮回教现任的教主可谓是恶名远昭,撞见他的江湖人除了死还是死。
进入须臾山=服用轮回丸=被轮回教控制
遇见魔头=死
以上恒等式令那任务变成了烫手山芋,他所在的门派七星剑门也算是个鼎鼎有名的大门派,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门主和长老们拉不下脸去糊弄盟主:舍不得门派中的精英弟子,却又不能派一些无名之徒去做样子——知道他们想到了他,顿觉豁然开朗。
他是二十九代的大弟子,名分上是绝对够的,天资不高属于那种失去也不会心痛的,。长相更是混入人海便寻不着了 ,于是他就这样被“委托重任”地上路。
即使门主和师傅再怎么将他所要做的事升华,他知道他被放弃了。虽然有些难过,但服从的惯性让他听话地收拾好行李,麻木地向须臾山进发。
然后,他遇见今生今世然他忘不了的人。
第一次遇见那人,他惊呆了。因为他根本无法想象传说中杀人如麻嗜血成性的魔头竟然、竟然是这么一个、一个……他匮乏的头脑想象不出任何足以形容对方那惊世之容的词,整个思维一片空白。
见对方望了过来,他下意识地垂下头缩起脑袋,像个做错事的被抓包的小伙子般无错地涨红了脸。他听不到任何声息,但风的流动已经告诉他:对方已经来到了他面前。
然后他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他根本没想过他还有醒来的机会——有人告诉他:这里是须臾山,以后你就安安心心地呆在这里吧。
他不解,那个人——那是个脸上戴着黑纱的女人,似乎看出了他满头的疑问,冷漠地抛下一句就离开了。那句话他一直记得很清楚,因为那是他在 须臾山存在的意义。
——我不管你的过去。从今天起,你就是伪物,供教主观赏玩耍。记着,不要让教主厌烦你,也不要让教主太喜欢你,会没命。
那时候的他听不懂,但之后的日子向他展示了一切,他明白了何谓……伪物。
那人看着他,永远只是在看着一个人的影子,他就像是一幅画、一个花瓶摆在那里让那人观赏。那人对他很好,事实上他呆在须臾山的日子比他过去几十年加起来还要好,他闲来无事练功,那人甚至愿意为他寻来各种珍品重塑根骨,让他去将另一个门派的武功发扬光大。但这种好就像是收藏家将自己喜欢的花瓶打磨上蜡,纯粹是为了使花瓶更好看一些。
——当他意识到那其中的不甘后,他知道他开始贪婪了。他不甘做一个伪物,不甘做一个替代品,他从不敢妄想去得到那人,只是希望当那人看着他时,仅仅只看到他而已。他看过被那人厌倦后的下场,也知道当伪物达到“以假乱真”的时候,那人会怎样欣喜地将伪物肢解,去填充那永远填不满的头骨。但这些并不能让他感到害怕,反而让他不甘更上一层。
很想知道,被那人如此眷念的“洛绎”,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他在这样想的时候也在可悲而不堪地庆幸着:幸好,“洛绎”已经死了。
直到有一天,亡夫人领了一个人到他们面前。他以为那将会是他们的新同伴,一个新伪物——这次的伪物会有什么像呢?眼睛、鼻子、还是嘴巴?
接下来一切搜乱了套,他以为会一直持续下去的日子被体无完肤地打破。
那是“洛绎”的孩子,他茫然地想着,是“洛绎”的……孩子?
——根本比不上,比起他们这些“伪物”那是最接近原装的“半成品”。
他马上就知道,伪物被处理的日子不远了。但他还是抱着一丝小小的幻想,知道他去寻药房的小安,那鲜血淋漓的场面直接将他最后一丝妄念硬生生粉碎。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人那样看他的眼神,卷席着无尽的煞气,光凭那杀意他就要窒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