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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君心 (男女主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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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双纤细素白的手衬着墨彩山水纹高脚茶盏,圆润的指尖在灯下泛着柔和细润的光泽,不染寸彩、自然天成。
“怎么没有续指甲?”他问,“朕见你带过护甲。”各宫妃嫔都爱用凤尾花汁做丹寇,玳瑁金丝护甲下,藏着狐尾百合般微弯的指甲。
容萧手下一顿,没想到齐衍会注意到自己的手,忙答道:“回皇上,臣妾指甲脆,带着不方便,就没再留。”
“这样很好看。”常福禄回禀过,她在冷宫中成日洗衣,一双手无时不在水中泡着。
他很少这样夸她,容萧心里砰砰跳了两下,才擎着手将茶盏奉上。
齐衍接过茶盏呷了一口,目光落在内室黄花梨勾云卷草琴案上,开口道:“你的焦尾在朕那儿,回头叫常福禄送来。”
容萧忍不住抬起头,觑着他的脸色,下意识问道:“皇上,臣妾的琴在您手里?”
“不然呢?”齐衍挑眉看她,“一张琴朕还要昧下占你便宜?”
“臣妾。。。。臣妾谢皇上恩典。”对张焦尾是容夫人所带陪嫁,后转赠女儿一同入宫,是容萧爱不释手的心爱之物。自从被打入冷宫,早就不抱希望,只当连同景仪宫都转赠给了惠妃,还惋惜了好久,没想到现在失而复得。
“朕问你,制琴取材何讲?”她善操琴,那日相和后便悉已知晓,但如同棋逢对手、酒逢知己。同好人之间总存着博弈、一分高下的心思。齐衍还是皇子时常素抚乐养性,善吟箫,自然弄弦也有造诣,此时再问便存心考校她。
容萧略一思索,答道:“琴之选才,分为六究,一究质地、二究尺寸、三究生材令长、四究熟材令长、五究木纹、六究品质。”
齐衍盘弄着拇指上的黄玉龙纹扳指,“那照你说。选好木料便能制琴了?”
“那不行。”容萧知道这是皇上存心考校她,心里也憋了股气,他这么问,当自己那张焦尾是白丁拿来充门面不成。若要亲手打制出一张琴,她是不行,但基本机术,她还懂得一二。“选材之后要辨阴阳,天阳地阴,可取九辨。入水、水湿、吹凉、日晒、叩声、观色、闻气、尝味、甲按,凡此九辨,入水最易,观色最难。如此这般,也要将毛坯放置约一年之期。以观其木性,以阴矫阳、以阳克阴。”
齐衍眼中浮起淡淡笑意:“还有呢?”
对上他的视线,容萧笑道:“接着便是琴型和髹漆,现今街面上琴大多是仿古的样式,铺面为了谋利,往往是哪个名贵仿哪个。其实画虎不成反类犬,琴型所选,并不决于人,而决与木的软硬松紧、疤节纹理。因材赋形才是为上品。”她抬手指了指内室琴案上的清琴,娓娓道。“最后髹漆也颇有讲究,皇上请看,同样是底漆,臣妾保证,那张清琴,五十年之内,必会漆灰剥落失色。”她扬着脸看他,璀璨皎皎。眼里的小小得意,自己都不曾察觉。
这样的她让齐衍不禁失笑,心里泛起一种从未有过的痒,因顺着她问:“你肯定?这么说是内务府偷工减料?”齐衍起身走到琴案前。伸手拨弦,发出两声嗡鸣,眼里带了些玩味的笑意,“听音能辨么?”
“名琴大多用质地较硬的生漆作底漆,这样成琴后不易形成凹槽,琴质更优。大多以鹿角霜配以铜末制成,也有格外名贵的,用碧玉磨成齑粉代替。但生漆法用料繁复刁钻,已渐渐失传,现今大多都以瓦灰为主,用料简单,却容易剥落、琴音空洞。”他单指拨弦,手腕却顺平灵逸,不过两动,容萧便看出他早知其中三昧,脸上有些不好意思,微低着头向他福身,“臣妾卖弄了。”
“朕曾听过一段琴,却不知叫什么名字。”齐衍将琴扶正,提单手在弦上,随着抹捻拨挑,铮淙的泠音而出,仅仅几个单音,便在室中漾出青山广流,水秀山明。
他的琴艺,远在她之上。
“皇上。。。。”她的双眼微微睁大,愣愣不可置信。几个清调下来,分明是自己三月禁足时,在景仪宫所弹奏的曲子。
他嘴角向上弯起,看向她的目光中带着些促狭,戏笑的模样像个孩子。
“这曲子,不过是臣妾偶有所感、信手闲弹的,没什么意义,也。。。。没有名字。”受他笑容的蛊惑,容萧下意识就承认此曲是自己所奏,话到一半,又觉得不妥,便软缓了声音,微微扬头看向他,“请皇上赐名。”
“纵无显效亦藏拙,若有所成甘守株。”齐衍轻手弄弦,一举一动从容弘雅,对上她的眼,“入宫三年,你从不操琴,便是这么想的?”
他总是这样一针见血,自己那点小心思在他眼中根本无处遁形,容萧心中一凛,却没像往常一样跪下请罪,经历过许多事,她已经知道,他不喜欢巧言遮掩的说辞。“臣妾不想成为众矢之的。”她轻声开口,瞒不过,不如和盘托出。
“你以为,不露锋芒便可全身而退?”齐衍慢慢踱到她跟前,“想不让箭射到自己身上,躲是不够的。”
这是在教导她?她忙从善如流:“是臣妾愚钝,谢皇上赐教。”容萧跪到一半,整个人就被拉了住了,他手劲儿大,往上一提就将她带到胸前,拧着眉头看她,“动不动就跪,多有规矩似的;其实根本目无君上,满脑子馊主意就知道跟朕使。跟别人就知道傻大度,巴巴儿的让人坑。”
他们之间,到底是谁跟谁动心眼儿。面对他理直气壮的颠倒黑白,容萧垂首低声,“皇上,臣妾知罪,往后不会。。。。不会那样了。”被这么不当不正的提着,她一双腿半屈半直的酸软。
他微微松了手劲儿,冷哼一声:“容青政那老头子猴儿精,真不知道怎么生养出这样三纲五常的闺女。你上次那视死如归的劲头儿哪儿去了?这回怎么不拿眼珠子剜朕?”
“上次。。。。臣妾以为要自己要死了。。。。。便说了混账话。”容萧想起自己上次对眼前人的冷嘲热讽,话里话外说皇上是孤家寡人,悔得想要咬掉舌头。她心里砰砰跳着,踟蹰抬手,轻拽他的袍角,声音含着委曲,“皇上,您忘了吧。”
这种带着小亲密的扭捏讨好让齐衍一愣,她低头抿唇,双颊染上羞惭,眼神涩涩的,不知放在哪儿。他低头看着她的发旋儿,到嘴边的刁难竟说不出口。
传膳太监来排膳了,他才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嘴角噙了笑,“过来伺候用膳。”这是不计较了。
她亦步亦趋跟到桌前,亲自执了金錾云龙嵌宝壶,为他斟满一樽,又拿了手边银筷银碟将每样菜分了一点,以作试菜。入宫三年,也与他共膳多次,他的口味,容萧自然烂熟于心。将他平常爱吃的挑出来,又摆上自己觉着味道好的,才奉上玉筷。
他抬手挟了几筷,示意她坐下,淡淡道:“朕记得,你有两个侄子。”
容萧身子僵了一下,又慢慢放松,敛目回道:“是,家兄有二子,现今一个四岁,一个两岁。”
“四岁,不小了。叫他们到崇文馆进学如何?”齐衍慢条斯理饮了口酒,“几个亲王的子嗣都在那里进学,让你大侄子来,读书也有个伴儿。”
容萧心中一热,忙着起身磕头谢恩,意外之喜到来,震得她声音都有些发颤:“臣。。。臣妾谢皇上恩典。”与寻常官学不同,崇文馆在里面进学的少爷们,大多与太后或皇上在血缘上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板上打钉的自己人。皇上现在将臣子的孩子放入崇文馆,是抛出了橄榄枝,意欲将容廷禹收归麾下。容家这一盘棋,霎时又有了生机。
“那你拿什么来谢朕?”
他挟了片雨花石炖鸭子入口,并不着急她的回答。
容萧伏低身子,稳住声音,“臣妾唯皇上马首是瞻。”他是皇帝,每走一步都不是空穴来风。今日的事,是他早谋划好的,只等她心甘情愿的投诚,在后。宫之中也安插一个唯自己所用的人。容萧知道,自己早晚是要回去东西六宫去的,他做不得的事,要靠她的手来完成。
他对容家,是想先打压得磨去棱角,再尽在掌握的利用。
他一直冷眼旁观,看她如何与太后结盟,如何在众妃间周旋逢源,如何自作聪明的揣摩帝心。想到这里,容萧突然明白,曾经的担忧与纠结是多么肤浅幼稚。
忌惮是表象,完全纯粹的臣服忠诚才是他的目的。
帝王心术,她猜不透。
困扰多年的关节霍然打开,容萧知道,这是她表忠心的时候了,她俯身叩拜,低声道:“定不负皇上圣望。”
他放下玉筷,径自斟了酒,语气波澜不惊:“孤注一掷,不怕么?”
容萧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