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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还是先调开目光,徐徐起身,命丫鬟掌灯回房,又命丫鬟收拾残宴,再命丫鬟安顿阮先生就寝。
新居疏朗宁静,庭院内盛满深冬的清澈月光。我披衣立于窗边,看窗外腊梅朵朵绽放,冷香沁人。
丫鬟小声催了几次,要我歇息。
孤眠难耐,梦醒交接,折腾到天明。丫鬟过来说,阮先生已赶早启程。因为怕惊扰姑娘歇息,便不曾通报。
“他可曾有什么东西留下。”
丫鬟将一只锦囊奉上:“阮先生要奴婢将这个交给姑娘,说要姑娘务必收好,来日再见也算是个凭据。”
我打开看。
其实早有预感,而心头还是蓦地一震。
是那只绣了曼荼罗的香包。里面,还盛着旧年未曾播下的薰衣草花种。
心略是一舒,疲惫不堪。
5.
日子便这样过下去了。
我用阮白留下的银子开了一家花坊。时至今日,我已将属于静娘的全部记忆找回,那些丰盛的悲伤的疼痛的甜美的记忆。
昔日时常发作的头疼已渐渐退去,不再纠缠我。
时光变得无限迅疾,且无限透明。
我以为我就可以这样平静安然地了断余生。
干元二年的三月,外面依旧兵荒马乱。我坐船去广陵送花。
江水湍急,白鸟乱飞。我与贴身丫鬟皆作男子装束。
入夜,船行渐缓。船家点了一盏盏红色灯笼。灯光映在江水里,出奇冷清。涟漪微漾,无垠江面愈衬得船身渺校
江风萧瑟,丫鬟扯一扯我的衣袖,要我回舱歇息。
而,却在这一刻,我听见了琴声。
我刹那怔在原处,手紧紧抚着胸口,压住狂乱跳动的心。那琴声低回抑扬,凄恻缠绵,且又隐忍清冽。身子随船身狠狠一晃,几乎站立不稳。这一瞬,悲喜交加,却硬要强抑着激动,用最平和的语气告诉丫鬟,你先回舱吧,我要去见一位故人。
灯笼的暖然光线化开了暗夜的沉寂与阴森。我在过道内徐徐行走,终于,找到了琴声的来处。船尾一间小小的屋子,幽静的烛火浸漫出窗纸。
待他一曲终了,我轻轻扣门,复又轻问:“是你吗,芜夜。”
是他。
门内的脚步渐渐靠近。门吱呀一声打开。四周一片静默,便这样刹那相逢。心中只是轰然一声,许久,彼此连一句话也没有。
“进来吧。”他微笑,盲去的双目静静闭拢。
他摸索着又点亮几盏灯。室中顿时豁亮许多。我见他眉目间依旧清净内敛,看不透悲欢。而菱花镜中的我,却在风华正茂的年岁遽然老去。幸而,他并看不见我。想着,酸楚中亦泛起一丝安慰。
我唤来丫鬟,要她们准备小桌酒菜。这一夜,必是难以入眠。
芜夜温和地说:“那年乱军入长安,宫人四散流离。我也未曾想过,今生彼此还会有再见的一天。”
我泫然,有千言万语要说出口。但此一时彼一时,一切都不知从何说起,到嘴边也只是平淡的一句问候:“这些年,你过得可好。”
“我原本在长安滞留。四处打听你的消息。后来闻说宫中有一位制曲娘子被南诏国大王子带走了。我想那必是你无疑。既然你有了着落,我也略微安心。长安一片混乱,我就一路流落到江南来。这一次去广陵,不过是为散心。没想到机缘巧合,我们竟然遇见了。”他娓娓述说,眉目间衔着温情,“你这些年,可好?”
“我,一切还好。”
他不再多问。烛火明灭中,我顺理成章倚入他怀中。久久,久久,不愿起身。而他亦懂得我的意思,在万劫不复的黑暗里给予我光明与温暖,与我双手交握,与我彻夜相伴。
“你这样瘦了。”锦被下,他轻道,难以掩藏的心疼。
我悲恸,低声饮泣。他将我搂得极紧,紧到窒息,紧到要将一切苦难与悲伤抛之脑后。仿佛很久了,我们都在等着这一刻的鱼水交欢。虽然,每一份缠绵都是苦涩,每一丝缱绻都是惘然。
“芜夜,我记起了从前全部的事。我记起来,你给我喝忘忧草熬成的汤药。但,现在,一切又回来了。”
世界何其广阔,而此夜,只有这艘船,只有这张床,只有这个人,是完全属于我。我伏在他怀里,在哭泣中睡去。
6.
我将虞山的宅院卖去,同芜夜一起迁居广陵。因为广陵有长长的花街,广陵有更闲散安静的生活。
我遣散了丫鬟,让她们各自安顿。而乱世之中,她们也不知自己何去何从。于是都留下来陪我种花。
我和芜夜住到了一起。
我们在广陵买了一处新院子。院子里花树繁茂,流水潺潺。庭院的角落,有大片茂密的紫藤花架。花架下摆着干净的桌椅。木格窗开着,我的琵琶与他的古琴相与偎依。
我将卧室收拾出来,买了大块新棉布,洗干净,缝成床单和被褥。并买来新棉花,做了好几床柔软温香的被子。我把被子抱到芜夜怀里:“你摸一摸,舒服吗?”
芜夜清瘦的脸上泛出微笑,他点点头。
次年春天,新辟的花坊里已暗香盈盈。我学着婆婆,用青竹管从城外引来活水,浇灌花木。苏家花坊的名气亦渐渐传出去。
我将曼荼罗香包中剩下的薰衣草种子尽数播撒,又把这只香包深埋于园内,算是了结一段过去。做完这一切,心霍地被挖去一块,并不感到十分的疼,飕飕凉意却四下蔓延。
园中的薰衣草一年比一年茂盛。每年六七月间,花香浸染了整条花街。纷至沓来的脚步惊扰了花坊的宁静。而我们的日子却过得愈来愈丰润。
闲时,芜夜会熬制一些薰衣草香油。那凝结的香气宛如碧玉,精致无双,似乎伸手一掬,便可在怀。晨起梳妆,在鬓角抿一点香油,顿觉光华流转,于是欢喜地唤他来。而又自悔失言。他已含笑过来,扶住我的肩:“没有关系。我闻得见。我也看得见。”
是么,你看得见。看得见我这昔时枯槁的模样,正缓缓滋润。看得见我眉眼间正缓缓溢出欢喜与安然。
这一日,灵感几欲枯竭的我,却作成了新曲《》。与芜夜操演半日,即配合得水乳交融。我不能自持,伏倒在他怀中,泪湿衣襟。
四年后,肃宗患病,数月不能上朝。四月,玄宗病逝。不久,张皇后欲发起政变夺权,被宦臣李辅国发觉,诛之。肃宗因受惊而病情陡然转重,又无人过问,当天就死于长生殿。肃宗长子李豫被拥立为帝,是为代宗。这一年,即是宝应元年。宝应元年十月,史朝义部将李宝臣、李怀仙、田承嗣等率部相继向唐军投降。次年正月,史朝义在众叛亲离的情况下上吊自杀,自此,唐朝完全平定了延续七年零三个月的安史之乱。
我并不关心政治,但安史之乱的结束,无论如何也叫人松了一口气。但明显可以感到,盛唐风华早已不再。民生凋敝,国力衰微。
大历元年冬,我抱了一束晒干的薰衣草回家。
刚迈步进门,蓦然见到梅树下立着一位青衫男人。我怔住,花束险些落地。
那是阮白。
我心里闪过一丝慌乱,蓦然想起多年前,阮白说过,姑娘,你愿不愿意等着,等到大王子对你实现诺言的那一日。他,一定会来接你走,一定。
难道,他要来兑现诺言了么。
但,但,我分明看见,阮白束发的冠巾,是一簇刺目的白。他眉目间,亦是刺目的悲凉。我心一惊,继而是更大的绝望与震惊。
“去年,南诏王命大王子筑拓东城,又命他以南诏副王的身份坐镇东部,设鄯阐府,意欲传之王位。但……去年冬天,大王子在从昆明回大理的路上,旧疾复发,未抵宫中,便去了。”阮白缓然道,“我一直陪在大公子身边,他留下一句话给你。”
我早已泪眼凄迷,扶住梅树枝干,勉强直立。
“大公子说,他无法实现对你的诺言了。如果可以重新来过,他愿意放下一切,与你纵马四方,不离不弃。”
我大恸,哽咽,浑身颤抖,摇摇欲坠。
“姑娘,请节哀。”阮白虚虚搀扶住我,“姑娘保重自己,大王子便十分欣慰。”
阮白没有喝一口茶便匆匆告辞。
“路途千里,先生也歇一歇再走。”我含泪挽留。
“只为过来跟姑娘通报一声。如此,大王子便没有牵念,可以瞑目了。”阮白眼神凄恻。
我将怀中一束薰衣草交给他。他知我意:“姑娘放心,定会奉到大王子坟上。他也知道,姑娘去看过他了。”
阮白的车马行出去好远,我早已看不见。
而依旧呆立原地,怔忡不语,直到失去知觉,颓然昏倒。在梦里,我又看见了他。黧黑红润的肤色。高耸的鼻梁,明亮的眼睛,浓重的眉。瞳仁的光泽像火焰一样炽